第 272 章
回到王府已近夜,陶夭有些疲憊,也有一肚子話想同李璧說,詢問下人,下人道:“王爺已經(jīng)回府,正與張先生、余公子在書房議事,交代若王君和徐侍衛(wèi)回來不甚勞累,亦可前去書房。”陶夭點點頭,衣服也未換便與徐峰一同前往。
李璧等人商議的自然還是稅改推行之事,不過盤龍畢竟是都城,凡事有皇帝頂著,盤龍諸家也不敢真同皇帝作對,雖陽奉陰違盡力拖延,但事情還是能辦上一些,因而李璧的心情還算平緩,見了陶夭進來還有心思詢問他今日去了哪裏、做了什么。陶夭看看徐峰,將慈孤院的事講了一番,刪去王生污蔑李璧的話,只說他酸儒一個,竟也不支持稅改。
張真毫不意外:“自古以來改制哪有不得罪人的,最先得罪的就是這些因循守舊讀書讀迂了的酸書生!何況書生半士,他們出身雖不一定高貴,心卻跟貴人在一起,動貴人的皮毛比砍他們的手腳更疼呢!再者榮王這些年確實做了許多事,收攬不少人心,又有嫡子地位,大家心裏自然有些計較。”
余潛淵嘆道:“確實如此,所謂一動不如一靜,要變革除了利益受損的,還有那老頑固也頭一個不肯,這稅改雖有陛下和張相力推,但在盤龍已如此艱難,到了其余各地,又會是什么情形……”
陶夭聽來更加犯愁,他始才知道,一條政令并不能因為它有利天下就能順利實施,哪怕百利無害,也總有亂七八糟的人跳出來阻撓,這未免太不講道理了!
“我不明白,稅改是好事啊,為什么支持的人這么少呢!”
李璧笑了笑:“稅改惠及百姓,可朝堂之上,有多少人心裏有百姓、愿意為百姓疾呼呢?”
陶夭想起慈孤院的孩子,又難過起來,蕓蕓眾生多是平民百姓,他們辛勞勤奮,卻活得苦不堪言。人生有貴賤,貴族世家忝受百姓供養(yǎng),只稍稍讓出來些利益讓百姓過得好一點,這也過分么?他們口口聲聲天下蒼生,為何不能為百姓多做一點、多說一句呢!
此時陶夭靈光一閃,剛要張口,又想到什么,訕訕住了嘴。李璧見到,問:“怎么了,有什么話直說便是,咱們幾人還有什么不好說的?”
陶夭這才道:“我只是想,他們?yōu)樽约悍磳Χ惛模傆腥藶樽约褐С侄惛陌。“茨拖壬恼f法,百姓們應是最支持的!水能載舟,民意如天,就是帝王也不敢違逆,若我們從百姓入手、贏得百姓支持呢?”
余潛淵眼睛亮了起來:“這倒是個辦法!先前去何玉,百姓如何左右大局我印象深刻,如果我們像在何玉教導百姓防疫治病一樣宣揚稅改的好處,百姓定會支持!咱們上下聯(lián)通,官員們見大勢已定,也不敢再欺上媚下,只能好好干活了!”
徐峰并不讚同:“辦法雖好,但在何玉所做所為陛下已有不滿,稅改涉及全國,咱們再這么干,陛下怕不會同意,更有甚者,又要追究王爺錯處……”
陶夭怕的也是這個。當初李璧是奉旨治疫,結果還被皇帝追究,現(xiàn)在皇帝和李璧的父子情誼比先前更加淡薄,再出什么事,李璧只怕在劫難逃。誰料張真竟道:“這倒無妨,稅改一開始,王爺便已有了決斷,全按陛下意思做出副柔順樣子,恐怕兇多吉少,要想成事,非得積蓄力量不可。”
李璧點點頭:“我讚同張先生所言。稅改艱難,最怕就是官員陽奉陰違糊弄上峰,面上似乎一派新氣象,實際只是刮去面上污漬,內(nèi)裏仍是腐臭不堪!故我一直想派三司去各地督察稅改,再加上小竹潛淵所言,可令他們一并解釋安民。只是父皇多疑,貿(mào)然提出只怕他不肯答應,還得等待時機才好。”
張真又道:“欲速則不達,總會有機會的。不過就算陛下同意如此,榮王那邊也不會答應,定然要從中作梗。依老夫之見,若有機會,應以中、寧二州為主。此二州乃中原腹地,人丁興旺,多為農(nóng)民,稅改惠及者眾,且王爺、王君曾前去治疫,本就有民望,更易得到支持;且此二州北臨蒙州,西接甘州,東近盤龍,位置絕妙,遼東雖好,畢竟太遠了……”
張真說得不甚明了,但在座眾人都曉得他的意思。如果以后真有萬一,李璧被迫先行逃出盤龍,遼東太遠,一路兇險,前去寧州則近得多,且蒙人支持李璧,西北駐軍將領又是馬家叔叔,勢必傾向李璧,只待重整旗鼓,便可席卷盤龍。
陶夭望著李璧,欲言又止。李璧偷偷握了下他的手,向眾幕僚道:“時候不早,大家各自用膳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議。”說罷便先行起身,牽著陶夭出門,慢慢往后院走。
時辰已晚,府裏上了燈,昏昏燈火下,李璧與陶夭并肩而行,仆人們離他二人三尺,遠遠墜在后面。陶夭猶豫再三,問:“王爺,剛剛張先生所言,是,是什么意思?”
李璧悠悠道:“你可知父皇為何要我主持稅改之事?”
“因為只有王爺和張相支持此事啊?”
李璧笑了一下:“也對,不過就算太子尚在,太子支持,此事仍會由我來做,因為總要有人惹眾怨,待大功告成,再推出去平眾怒。”
陶夭猛然停住腳步:“什么意思?這事不是皇帝主張的嗎?”
“權貴世家延綿千百年,許多世家的歷史比咱們本朝的時間還長呢!即便一削再削,破船還有三千釘,何況世家!而且,皇權與世家分不開、割不斷,在皇權危危時世家支持是最后一張底牌,能續(xù)命延年,讓朝廷再茍延殘喘幾十年。所以削世家必不會過狠,得罪世家也必不會過分,要么一開始就小心翼翼留有余地,要么就等塵埃落定,推人出來給世家洩憤。”
陶夭緊緊握住李璧雙手,抬起眸,緊張地望著李璧,他的眼裏有瑩瑩燈火,堅定又憂郁:“那,那會怎么樣呢?”
李璧扶上他的臉頰,溫熱細膩,讓人安心:“若父皇處置,恐怕難逃一死;但要是老六繼位,還能留一條性命。我本想保護你,讓你一生無憂,結果總是累你擔驚受怕,我真是天下最沒用的丈夫了。”
陶夭垂下眼,靠近李璧懷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圣人也。能做您的王君,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我的一生本該結束在寒樓青燈,是您讓我看到紅塵世界,讓我看到光風霽月,我早已心滿意足。我只希望我們能初心不負。”
李璧撫著他的脊背,笑道:“放心,我知道分寸,張先生布置并非要兵戈四起,而是要成勢,讓父皇多加考慮。此生有你我意已足,其他的,就盡人事,聽天命吧。走吧,孩子們該等急了。”
陶夭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直起身來,與李璧一同走入昏昏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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