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突然變得很遼闊,風很大，雨很大，漫天飛舞的桃花也很亂。

楚瓷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那個跪在瓢泊大雨中靜靜等死的男人。

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心底升起,思念、期盼、擔憂亦或者是一些他不懂的更復雜的東西。

最后一道雷電的速度很快，但少年的速度更快。

白衣少年飛撲到狼狽的男人身上,閉上眼，張開雙臂將人牢牢護在身下。

聞人雅一驚,虛弱無力的手欲推開少年,卻反而被少年抱得更緊了。就像昨夜少年掙脫不開他的懷抱一樣，此刻的他也擺脫不了少年的雙臂。

下一刻，雷電落下，刺目的光芒吞沒了陣法中央的兩人。

“師弟！”

聞人璟滿心絕望，接受不了同時失去一向疼愛他的曾爺爺和乖巧可愛的小師弟。

一時間，滿身靈力不受控制,他像個無助的凡人撲在地上,手腳并用沿著冰涼的石板邊緣往中央爬去。

眼睛被白光照得不住流淚，聞人璟也不肯扭頭,死死地睜大眼任由淚水和雨水混合著落入身下的石板。

“我該如何向師尊和師姐交待啊——”

終于快爬到中央,聞人璟睜著視線模糊的眼往白光中一撲。

聞人璟以為會撲到一片空，他以為曾爺爺和師弟都在雷電下如之前那些人一般稱為齏粉。

所以當攬到兩具溫熱的身體時，聞人璟感覺像做夢一樣，又哭又笑,仰著頭發出一聲聲大吼。

“啊——”

未撐傘的侍衛和侍女踩著落在地上的桃花瓣悄聲走來,待望見場中的情景時不由地怔住,紛紛往空地中央的三人涌去。

他們本是按照事前的吩咐來收拾殘局，毀掉繪有陣法圖的黑色石板，并在此處為那些死去的人立下碑。

然后,混元書院交予曾孫聞人璟繼承。

而他們這些本無家可歸的人，可去領足夠一生富足生活的財物后自行離去，從此成為自由的人。

只是天大地大，能庇佑他們平靜生活的地方只有一處罷了。

“他們……我是說那些年輕人……他們最大不過兩百歲?！甭勅搜趴吭诖差^，沙啞的聲音突然哽了一下，“他們、都是昭國人氏，慕名來這求學，學琴棋書畫之道……最早的來了快百年，最晚的那個才來十年?！?

昭國昌盛了幾百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與鄰國雖有摩擦，但因國力強盛，一直無宵小敢來進犯。只是時間久了，安逸繁華的生活漸漸腐蝕了這個曾經強大的國家。

國運走到盡頭，昭國還余至多十年便會被逐漸強大的鄰國吞并。

修者本不該過問凡間之事，但未飛升成仙前他們終究還是凡俗之人，免不了要被世俗的感情所牽絆。

更何況是一個從不曾薄待他們的國家的哀求。自然不是人人都大無畏、甘愿以身為祭，只是一句世間再無國無家竟叫人一想便斷魂。

于是便舍身為國博一個未來，就當是還了生養之恩。

“嗯?！?

楚瓷端著一碗正冒著熱氣的湯藥坐在床邊。他低頭舀起一勺黑漆漆的藥汁，吹了吹，送至聞人雅嘴邊。

“他們、他們都是我的學生，喊我一聲、一聲——先生啊。”

聞人雅激動地握住楚瓷的手腕，面色慘白如紙，眼睛卻紅得欲滴血。

混元書院自他從師尊手中接下至今，收下的學生可謂是一朝盡失。

“哦?！背啥⒅鵀⒙涞乃幹戳藭?，眉頭微蹙，“所以呢？”

距那天已過去三日，他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自己怎么會不要命了的去護住聞人雅。

有那么一刻，楚瓷深深地懷疑聞人雅會邪術，自己只是被控制了才會去護住他。

那雷瞧著與修者渡劫時的劫雷很像，估摸著是天道降下的處罰，會要命的那種?？伤敃r偏偏無所畏懼，身體不受控制地撲過去，心中也只有一個念頭：要保護他！

只能說幸好那最后一道雷看似最厲害，其實就是個虛的，還沒碰到他的背就消弭不見了。

不然他就要英年早逝了。

“我本該陪他們一起死！”聞人雅咬牙道，突然松了手，喪氣地垂著頭。

昔日一頭烏發如今盡成銀絲，眼角也出現了幾道細細的紋路，聞人雅嘆道“唉，你不該救我……”

楚瓷將藥碗重重地放到一邊，看著氣息沉寂的聞人雅沉默半響，忽而一把抬起他的頭，凝視著那雙黯淡痛苦的眼。

“我爹說，如果一個人瀕死，那么誰救了他，他的命就是誰的?！背梢蛔忠活D，說得異常認真。

聞人雅怔怔地望著少年漆黑的眼眸，喉嚨滾動了幾下，想說的話卻說不出口。

眼眶發熱，眼睛漸漸模糊，聞人雅心中各種情緒劇烈翻騰。

“您吶，不如就當自個已經死了？反正我救了你，您以后的人生已經歸我了，懂嗎？”楚瓷端起藥碗塞到聞人雅手里，起身往外走去。

“楚雅這個名字挺不錯的，前輩要不要考慮一下？”

“咳，我怎么覺得你這霸道的風格很像一個人呢？”

聞人雅低頭望著手里的藥碗，笑咳了一聲，喉嚨里有血涌上來又被他捂著嘴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