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十五年,才出了年,京中官員們之間的走動便頻繁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這次京察將有大變動,想外放的、想轉衙門的、想更進一步的,都開始了自己的籌劃。
高云衢沉寂了很久,這半年方鑒克制著自己,只在逢年過節前去拜訪,而不再頻繁地去往高府,每一次相見也都很短暫,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掩住自己滿心的渴望,也不知道高云衢有沒有看出什么端倪,但只要高云衢不說,她便也當做她并未發現,穩穩端住了那盆名為師生的水。
二月里,高云衢特意使人喚了方鑒過來,方鑒許久不被喚過,一時間喜上眉梢,特意換了身清秀的襦裙,細細妝點了自己。直到進了高家的大門,方才收斂喜色,整理了袍袖,兩手端在腹前,做出一副穩重的樣子。
“來了?坐罷。”高云衢正在茶案前點茶,抬眸看了她一眼,手中微微一頓,她也很久沒有見過方鑒這般妍麗多姿的模樣。
“老師,讓我來罷。”方鑒在她對面坐下,接過了她手中的茶壺。高云衢訕訕地收回手,看著她靈巧地執壺點水入碗中沖開已經研磨好的茶粉,而后以茶筅調膏,注湯些許,環回擊拂,如此循環往復七次,至湯面鮮白,乳霧洶涌,溢盞而起*。方鑒的手指纖長,執著茶筅微微使力時,骨節清晰,肌理分明。她專心點茶,全然沒有發現高云衢看她看得出神。
“老師,請。”方鑒將茶盞遞到高云衢手邊,話語里帶著小小的期待。
高云衢如她所愿接過茶盞飲了一口,笑著贊了她一句,便眼看著方鑒揚了揚眉毛,露出了少年人古靈精怪的模樣。
高云衢心下微動,面上泰然自若,輕輕擱下茶盞,說起正事:“京察便在眼前,你有何想法?”
“老師認為我應如何呢?”方鑒反問道。
“若以我的看法,最好是能謀一任外放。”
“為何呢?”
“親民官與京官是不同的,你得去看看那些小民是怎么過活的,知道這偌大的國家是如何在運作的。”
方鑒不解地道:“可我就是自小民之中而來呀?”
高云衢笑起來,聲音輕輕的,仿佛細小絨毛落在方鑒心頭:“過往你是在小民之中仰頭去看,現下你是站在高樓上視小民如螻蟻,你缺少的是親自面對小民的經歷。一縣一城雖小,但瑣事不少,能理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務,日后方能走得更遠。”
方鑒低了頭不說話。
“阿鑒?”
方鑒雙手在桌下攥在一起,指節發白,沉默片刻,抬起頭顱,堅定地看向高云衢:“老師,若我不愿呢?”
這下輪到高云衢沉默了,這是她沒有設想過的回答,她冷下聲音道:“為何?”
方鑒咬唇不說話,移開了眼睛不敢看她。
“說話。”高云衢用指尖叩了叩桌案,叫方鑒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高云衢等不到她的回答,含怒道:“阿鑒,沒有什么值得你賭上仕途。”
有啊。是你啊。
方鑒動了動唇,終是將滿腔的心語咽下,苦澀地對高云衢道:“老師,求你,往后的路讓我自己走,好嗎?”
高云衢心中一空,良久,澀然出聲:“你,是覺得我束縛住你了嗎?”
“不!”方鑒猛然抬頭看向她,滿眼急切,“不是的!老師待我愛重之情,點點滴滴皆銘刻我心。我如何會那般想呢?”
她站起來,繞過桌案到高云衢那一側,跪在高云衢腳邊,抱住她的腿,仰頭看向她,字字懇切地道:“老師為我籌謀,我都明白。可是老師,我不能永遠在您的羽翼下,我得自己去為自己謀劃,去摔跤去受傷,這樣才能長成您想看到的樣子啊。”
她們許久不曾有過這般親密的接觸了,少年人軀體的熱度順著相接的地方傳過來,叫高云衢繃緊了身體。她本是生了怒意的,她為方鑒的前程思慮頗多,幾乎是將最好的捧到了她面前,可方鑒并不想要。她聽見了方鑒的話,也聽見了那字句里的誠摯與堅定,她心中怒氣漸消,有些不是滋味。她為方鑒安排好的路真的是對的嗎?
她嘆了口氣,手掌撫上方鑒的后腦,方鑒也是一僵,這樣的動作高云衢許久沒有對她做過了,她順著高云衢的動作,低下頭將臉頰埋進她的膝頭,將脆弱的脖頸袒露在高云衢手下。
高云衢摸了摸她的頭顱,嘆道:“我知曉了。許是我想錯了,你自去做吧。”
“老師沒有錯,”方鑒自她膝頭發出悶悶的聲音,“是我不識好歹……”“好啦,”高云衢收斂了有些失落的心情,恢復了往日的平和,“這樣也好,該試的錯早便試過,往后才不會因著一時的困頓而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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