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而又冗雜的夢。在夢里，我遇了一個長相精致的小男孩。他有一雙細長的桃花眼，一笑起來就會彎成好看的月牙型，他總是跟在我的身后，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喊我的名字，還特別喜歡捏我的臉。

他叫我“阿苒”。

我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認識了他，因為他似乎一直存在在我的生命里。我夢到他總是把好吃的東西留給我，在看到我吃的開心時滿臉笑意。我夢到無數個我們曾經一起爬到屋頂上去看星星的夜晚，他用細細的手臂將我圈在懷里，為我擋去了所有的涼風。

我夢到他牽著我的手，從春天走到了冬天，又從冬天走到了下一個春天，就那樣周而復始地過了很多年。我夢到他對我說會一直在我身邊，會好好地照顧我，會一直保護我，永遠都不會讓我一個人。

那時的我真的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但是他卻食言了。不記得是從哪一天開始，他突然不再出現在我的身邊，我又變成了孤獨的一個人，被關在一間黑暗狹小的房間里，生活的意義就只是抽血和做實驗。在見不到他的漫長時間里，我開始慢慢地成長，成長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沒有人能陪伴另一個人一輩子，就算是他也不可以。

后來我來到了另一個地方，從那個時候開始世界好像突然間發生了一些變化。我在那個地方認識了一些新的人，有一個和他很像的男孩出現在我的身邊，也發誓說會一直照顧我。我似乎忘記了他，雖然不是出于本意，但我確實忘記了他，也忘記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我在那個地方憧憬著未來，努力地生活著。時間似乎一下子過去了很久，我又來到了新的地方，認識了新的朋友，一切似乎真的重新開始了。在那里，我遇見了我喜歡的人，也遇見了喜歡我的人，生活似乎漸漸地邁上了正軌。

但是我的世界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十幾年的光影一閃而過，夢境變換到了現在，我似乎也該醒過來了，因為好像有什么人一直在等著我醒過來一樣。但是為什么，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呢？

我仿佛被困在了無窮盡的夢魘里面。在夢里面，所有曾經出現在我生命里面的人都微笑著站在一起，他們告訴我，不要醒來，不要回去，永遠留在夢里吧，一直留在這里的話，你就可以永遠和我們在一起了。

這一次，是真的永遠。

再也不會分開了。

但是為什么，我卻總是能夠聽到一個人無助的嘆息聲呢？

他總是將我緊緊地抱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我的頭發，在我的耳邊低語著，一遍又一遍地叫著我的名字，另一個名字。

他叫我“以安。”

他說，“以安，醒過來吧，醒過來吧，以安。我終于回到了你的身邊，你都不睜眼睛看看我嗎？”

只是我仍舊無法睜開眼睛，因為我舍不得離開夢里的世界。但是雖然睜不開眼睛，我卻可以張開嘴巴發出聲音。

不知道為什么，我好不容易發出了聲音，叫出口的卻是一個名字。短短的兩個字，就像是曾經叫過無數次一樣熟悉。

“世勛。”

“我在。”

他“嗯”著，一遍又一遍地回應著，似乎有什么濕濕的東西滴到了我的臉上，順著我的臉頰倏地滑落進了發里。

但是他這個人很奇怪，因為不管我叫什么他都會答應，不管是世勛，慕言還是小哥哥，他都會一聲又一聲地“嗯”著，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他在。

他在。

他似乎十分哀切地希望我能夠從夢里醒來，但是……我猶豫了，卻開始動搖了，我不愿意離開夢里的世界，卻也不愿意讓他難過，那一滴滴低落在我臉上的濕潤液體，就像是沉重的鑿子一樣一下一下地錘在了我的心口處。

他的聲音聽上去那么悲傷，讓我忍不住想要抱抱他，可是我似乎只有從夢里醒過來才能擁抱他。

我突然夢到了一首歌，我似乎怎么樣也忘不了曾經有一個少年以那樣清冷又悲哀的聲色唱完了那一首歌。

他唱，“牽著我的手不要放開。就這樣抱著我，抱一抱我。”

就像是大雨突然間傾盆而至，就像是大雪突然間紛紛揚揚，就像是寂滅的宇宙里突然出現的宇航員，就像是悠遠的深海里突然出現的鯨魚alice，就像是傍晚街頭亮起的第一盞燈，就像是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我想要擁抱他。

想要告訴他不要害怕。

在注射了轉換劑整整三天之后，我躺在床上，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或許是因為躺的時間太久，我的渾身上下都很僵硬，四肢充滿了酥麻的無力感。我微微偏頭，迎著射進來的陽光，將視線投到了窗外。

我看到了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的碧藍大海，追逐嬉鬧的白色海鷗，和海岸盡頭的紅色燈塔。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寧靜，是我在倫敦和海城時都不曾見過的風景，但是我在哪？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方才想起來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想起了和林勝義的死，想起了林漣娜給我注射了dose，想起了我在昏迷前恢復的記憶。

慕苒。

想到這里，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太陽穴有些刺刺的疼。而后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余光瞥見了一個趴在我床邊毛茸茸的腦袋，愣了一下，伸出手輕輕地推了推他。

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抬起頭看到我睜開的眼睛時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黑漆漆的瞳仁中突然閃過了晶亮的色彩。“醒了？”雖然他極力壓抑著自己話音里的激動，我卻還是能夠聽到他聲線里不由自主的顫抖。

“北辰……”我輕聲地叫他的名字，嗓子有些沙啞，“我們這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