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泰煙本欲解釋，結(jié)果她話還說出口一個音節(jié)，大殿的門簾便再度被人撩了起來，緊接著一道清亮的聲音毫不客氣地橫插進(jìn)來：“她本為客，我竟不知客人何時也需得主人計著香來等了，夫子亦說過客在便為天，萬貴妃怎的不明白這個理？”

那艷色衣裳的女子被聲音說的臉色臊紅，泰煙放眼往門口瞧去，只見祁司辰不用于以往，少見的穿著一身銀灰色的厚衣袍闊步走了進(jìn)來，他同樣也披著一個斗篷，只不過是靛青色，比自己來時的那件顏色深了一些，卻比外面的那些宮墻顏色還要淺一些。他烏黑的云絲用一個同樣是銀色的冠來半扎著，剩余的長發(fā)隨意的散在身后，沒有同往日那般直接拿塊玄色的窄綢布束起成一個馬尾來了事。那衣袍上繡著不少大塊的云紋，泰煙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衣袍側(cè)腰處和下擺子處，還用木色的線繡著幾只飛鳥，再配上祁司辰腳上踩的那雙同衣袍配套的淺色短靴，本來這一身打扮應(yīng)該是要給他註入幾分仙氣的，但是攏著看下來，配著祁司辰那張未完全脫去稚嫩，卻已經(jīng)生了幾分妖魅的臉，楞是讓在場的幾名女眷覺著這兒郎即使穿了淺色，卻愈發(fā)如同邪仙般颯爽飄然。他利落的將斗篷摘下來甩給等在一旁的宮女，便大步朝眾人中間走了過來。泰煙瞧得有些眼呆，見他過來了才忽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還未替自己的遲來作解釋，她正欲開口，不想皇后倒是秀眉一蹙，帶著幾分對祁司辰的不滿先開了口：“辰兒，不可對你母妃無禮！”

祁司辰聽到這話也是劍眉一擰，心裏不爽利卻還不忘按規(guī)矩給皇后躬身行禮：“孩兒給母后請安。不過，孩兒竟不知何時她也能算作是我的母妃了！”

萬貴妃心裏被刺痛，她難過的垂下眼瞼，別過臉去不敢再看祁司辰。皇后看著將臉埋在陰翳裏的萬貴妃，和堂中間冷了臉的祁司辰，難受的揉了揉眉心。她嘆了口氣，在心裏替這兩個人冷若冰霜的關(guān)系干焦心，卻仍是無計可施，只好又抬起頭來，柔聲安慰萬華丹道：“罷了，來日方長，萬妹妹切莫心急。”

泰煙聽得云裏霧裏，卻也不敢閑插嘴，在自家宮裏時父皇就告誡過他后宮女人的事不要多問，即便她身為公主也不可過問，否則便是引火燒身，替自己徒招煩擾。衛(wèi)皇后說罷又看向祁司辰，她抬了抬下巴笑著道：“公主貴為我北朝的客，自然應(yīng)以最高禮節(jié)相待，沒有在這裏反倒吃些委屈的道理。今日又是本宮主動邀約，本宮該等。不過……”

皇后說著皺眉看向祁司辰：“辰兒今日卻來得著實有些晚了，其余母妃等不到你，已經(jīng)都先走了。你再有幾歲也要加冠了，禮數(shù)這方面還是不可以疏忽的。別站著了說話了，本宮瞧著也累，坐罷。”

祁司辰便又沖皇后抱了個拳作謝，另解釋道：“謝母后賜座。今日外頭下了雪，孩兒穿得少了些，便折回去另加了件衣裳，這才來的晚了，還望母后切莫怪罪。”

萬貴妃看著祁司辰凍紅的雙手，欲開口關(guān)切幾句，但想到這孩子對自己的態(tài)度著實是厭惡，便又將話頭生生的咽了回去。皇后瞧在眼裏，替她開口道：“你也不小了，身邊一直無人伺候也不好，本宮還是撿幾個貼心的婢子送去你那處吧。”

祁司辰這回卻沒有急著答話，他有意的瞥了一眼對面坐著的泰煙，只見小女郎原本還挺安分的在吃甜茶，但是聽到皇后要給祁司辰身邊塞女人，臉上立馬便浮起了不爽利的意思。祁司辰瞧在眼裏，心裏一歡快，臉上的嘴角便勾了起來。他隱好面上的情緒，才轉(zhuǎn)而向著皇后回她道：“那便謝過母后了，母后挑的人想來定是極好的。”

祁司辰刻意只說了一半話，另留了一半在肚子裏。他狡黠的笑著，又轉(zhuǎn)眼瞥向泰煙，只瞧著泰煙臉色愈發(fā)陰沈的將手裏那盞熱茶猛地灌進(jìn)了嘴裏，被嗆得用袖子掩著面直小聲咳嗽。祁司辰知她是氣自己方才未回絕，心裏愉悅的偷笑。一旁安靜看著祁司辰的萬貴妃卻嫌棄這小女郎沒禮數(shù)，惱怒地瞪了過去，直把泰煙嚇得打了個響嗝，咳嗽也一齊唬住了。

皇后被逗得發(fā)笑，祁司辰見狀，怕繼續(xù)下去讓泰煙出糗，急忙收回視線，繼續(xù)方才的話道：”不過孩兒向來是一個人，自在慣了，身邊怕是容不得旁人。若母后真的將人給送來了，正好孩兒聽說浣洗處近來個個忙得腳不離地，左右那些人放在孩兒身邊也是閑著無用處，總不能讓她們白白拿了宮銀，正好一個不落的全部送過去，也解了浣洗處的困。孩兒覺得，倒不如不要這般來回折騰的好，也省了母后到時候心疼好好的婢子全凍壞了一雙手，又愁得好幾夜合不上眼。”

泰煙本來還急祁司辰身邊被送去一些旁的女人，眼下她見祁司辰這般明目張膽的回絕了皇后，暗讚祁司辰大膽的同時，又不由得偷掩著面愉悅的勾起了唇角。不過那衛(wèi)皇后倒是生了一副好脾氣，被公然駁了面子也不見惱，她只是淺淺的一笑，便回祁司辰道：“你不喜歡本宮便不再安排了，省得你回頭又跟本宮堵氣，連著好幾日冷著一張臉，瞧得本宮心窩子疼。只是你身邊沒個體己的，你自己便需得註意著些，別病著了還無人照料。”

“兒臣明白，謝母后關(guān)心。”

祁司辰微微點了點，算是回了皇后的好意。泰煙滿意的笑了笑，有這樣會體諒人的皇后在，想來祁司辰往昔在這宮裏度過的那些歲月，總也不至于壞到何處去。只不過他方才的這般若是換了旁邊那位穿著艷色衣裳的萬貴妃，只怕便少不了一頓訓(xùn)斥了，那貴妃光是看著便讓人心裏覺著刺得慌！

泰煙回想起她剛剛無禮的抬眼瞪自己，還嚇得自己在這許多人面前打嗝出糗，便想故意氣一氣她，她笑瞇瞇的瞧著萬貴妃，沒吃相的拿起身旁的糕點往嘴裏一通猛塞：

不是嫌棄本宮沒禮數(shù)么，本宮便偏要膈應(yīng)你這一回。既然沒辦法回你嘴，本宮便讓你今晚膈應(yīng)的睡不著覺！

這家伙真不是個肯吃虧的主！祁司辰和萬貴妃坐在同一側(cè)，自然能瞧見泰煙在做什么，他沒脾氣的看著泰煙，只見她將一塊素色的梅花泥軟糕塞了滿嘴，手裏也拿著兩塊還未下嘴咬的，就連唇角沾了些許糕點碎屑都未註意到，祁司辰不由得想上前去摁住她亂晃的腦袋，再嘗一嘗殘留在泰煙唇畔的那些碎屑，是否如真她吃的那般美味。

皇后只瞧見小女郎兩個粉頰撐得鼓鼓的，她瞇著眼睛，吃得可香，貪嘴的模樣甚是俏皮可愛得緊，逗得在場的人俱忍不住笑出聲來。祁司辰本來還在因為不知道怎么開口將泰煙的寢屋安排得離自己近一些在苦惱，結(jié)果眼下見泰煙卻是一副自在無虞的模樣，倒是讓祁司辰無端生出了一種自己在管閑事的錯覺。看她吃得不顧體面，祁司辰又替她擔(dān)心丟了臉，心裏直后悔方才刻意嚇?biāo)?

其實泰煙不是不怕丟了體面，只是她自生下來便無人敢對她粗陋無禮，眼下萬華丹明目張膽的刺眼瞧她，泰煙自然心裏不自在得緊。但是祁司辰在這裏，泰煙心裏安穩(wěn)，便無需刻意咽著委屈。這北國皇宮裏的人背地裏怎么評議她，她自然是不想管，她只知道祁司辰護(hù)著她，只要祁司辰這位北朝僅存的皇子還在，便無人敢在自己面前亂嚼舌根，哪怕她是皇上的寵妃，也得顧忌著祁司辰給自己留幾分顏面。再說了這皇后一大早把人邀來，泰煙的早膳滴水未進(jìn)，肚子從進(jìn)門起就在偷偷唱戲了。撇開軍營裏和這一路上條件不便時不說，要知道在南國皇宮裏時，即便是要為祭典做準(zhǔn)備，嬴昊和碧荷一眾人也從未讓泰煙這位嬌嬌公主餓過肚子。

不過眼下泰煙本意是要氣萬華丹的，她見自己不僅沒氣到，反而還把眾人給逗樂了。更過分的是祁司辰這廝竟也跟著旁邊那些外人笑話自己，也不知道給自己留個面子出來。泰煙有意往他身上撒氣，本欲張嘴說他幾句，奈何剛才嘴裏糕餅塞得太多，一時間沒辦法咽下去，只好惱火的干坐在位子上嘴巴不停的嚼，她沒辦法的捏著手裏那兩塊糕餅，又撐圓了兩顆漂亮的紫色眼珠子，氣鼓鼓的瞪著笑到肩膀都在顫抖的祁司辰。

“好了好了，都打住。殿下且稍等，本宮這便傳膳！”

皇后強(qiáng)忍住笑意，這個靈動俏皮的小女郎倒是甚得她心，光是看著她的面容就讓連日來心裏郁結(jié)的衛(wèi)涅凰心情爽利了不少。泰煙好不容易用宮女遞上來的茶咽下了嘴裏那些嚼不完的糕點，她稍稍理好儀容，這才開口回皇后道：“煙兒謝過衛(wèi)皇后，不過不用麻煩布置了，方才這些點心已經(jīng)足夠吃了。不知皇后今日邀煙兒前來，是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