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很后悔沒有抓緊學期末的時機向李謙謙打聽枝伊有沒有看醫生、身體有沒有恢覆正常、是不是已經正常吃晚餐了，李謙謙沒有主動透露過這些內容，宿舍裏也沒有人牽頭表示關心，她便不懂得如何不著痕跡地提問。

因而她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失去了與枝伊之間的關聯。她第一次品嘗到這么厚重的遺憾滋味，她像一個在游樂園裏尋找什么的人，尋找親朋，或者尋找物件，總之她倉皇而行，匆忙路過形形色色歡樂的人，卻不曾有過收獲。

當時的文理分科還是大文大理，高一新生入學時隨便先分一次班，等到學習了所有文理科目的基礎，大概評估了自己能夠在哪一方面取得更好的成績后，高二會重新分班，原本無甚差別的學生被分成文科生和理科生。

周曼聽從家人的建議，選擇理科，而枝伊選擇文科，宿舍的其他人也是選擇文科。不知是不是校方有意為之，哪怕選擇了同樣的分科，但高一同班的學生在高二還是同班的概率極低，所有學生在新的班級裏都看不到幾張熟悉的面孔。

曾經在同一間宿舍生活的她們從此不再是同班同學，亦在學業的壓力下，在高考的不斷逼近中，很少碰見，很少交流。

周曼在往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失去枝伊的消息。

放暑假前的一天，亦即是高一的最后一天，有好幾個同學拿出拍照功能不錯的手機，組織大家一起到教學樓樓下的小花園拍照，紀念一下大家短暫的緣分。雖很多同學之間并不熟悉，甚至不一定能夠叫出對方的名字，但同班級的這一年，已經是很多人此生唯一的一次交集，從此難有機會再聚。

枝伊被許多同學簇擁著，她和逃課團伙的成員拍了無數張表情和姿勢各異的合照，又要和熱情地找到她的、平日裏說過幾句話的每一位同學合照，由始至終都是全班最忙碌的人，笑容定格在她的臉上許久。

李謙謙和周曼等人拍了全宿舍的好幾張合照，而后不假思索地嚷嚷著把枝伊喊了過來，說枝伊是她們宿舍的編外成員，應該加入到她們的合照中。

站位根據順時針順序的床位排，周曼的右邊是李謙謙。枝伊要加入時，周曼下意識地往邊上讓了讓，枝伊便順勢站在了周曼和李謙謙中間。

周曼的肩膀挨著枝伊的手臂，兩人間幾乎無有距離，周曼可以聞到淡淡的香味。是果香和花香混合的清新甜香，很適合夏天，也很適合枝伊。

那天下午很悶熱，僅僅是站在地面上，就能感覺滾滾熱浪從四面八方襲來，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兩團奔波出來的紅暈，以及一層薄汗，略顯狼狽，周曼知道自己臉上也是如此。這樣的她在枝伊身邊，一定會非常難看，一定會被枝伊襯托得更加難看，她作為本來就不起眼的女生，刻在骨子裏的習慣就是遠離太過耀眼美麗的事物，安分守己地待在屬于自己的角落裏。

枝伊是冰雪砌成的人，臉上沒有半點悶熱留下的痕跡，明艷的五官在雪白的臉上如同夏日記憶中盛開的鮮花，隔絕了溫度，只保留其美好。

可是勇氣的序幕從這么遙遠的地方就突然拉開了，在周曼尚未意識到自己必須擁有大量勇氣的時候。

周曼抬起頭，挺直腰，微笑著直視鏡頭，以坦蕩的朋友姿態與枝伊合照。

事實是她站在了枝伊身邊，那么她就要用盡全力站穩了。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離開校園，周曼也沒有找到機會同枝伊說道別的話，枝伊和她們宿舍的人拍完合照，就被另一個宿舍扯過去拍另一張合照，緊接著又是不同的宿舍，枝伊在挺多宿舍消耗過午休時間，結識了幾乎全班的女同學。

暑假亦是短暫，學校覺得高二是高中階段的關鍵，于是決定讓師生提前回校，原定在八月底的開學，硬生生提前了三周，挪到了八月初。

周曼覺得自己在家裏還沒緩過氣來，埋頭學習一整年的疲倦身體還沒有伸展開，就又要返校繼續學習了。

而假期中的周曼對自己正在放假一事無甚知覺，她不認識也沒有能力完成太多休閑娛樂活動，放松的方式只不過是放慢吃喝拉撒睡的速度與上網看看動漫和電視劇。

為數不多的外出活動是和小學、初中同學見見面敘敘舊，以及一次宿舍聚會，她應邀去了其中一位舍友的家裏度過一天一夜，六個人同吃同住，就像過去的一年那樣。李謙謙用了舍友家的電腦，為沒有q-q號的三位舍友申請了q-q號，又熱心地把大家都拉進高一班級的q-q群裏，李謙謙似乎就是管理員。周曼疑心連建班級群這種事都是李謙謙提議的，她太有活力了，不折騰點什么事就要覺得無聊。

晚上她們抱成一團相互壯膽看恐怖片，吃了一大桌夜宵，偷喝了兩罐啤酒，聊天聊到凌晨兩點多，才分散睡在臥室的各個能睡人的地方，周曼和兩位舍友打地鋪，將就對付一夜。

周曼有點認床，平躺著催眠自己一個小時才睡著。可是早上六點多就醒了，她坐起來，安靜待了一小會兒，扭頭看了看在床上熟睡的李謙謙。其實她想問李謙謙知不知道她們宿舍和枝伊的合照在哪位同學的手機裏。

而在假期不剩幾天的時候，電腦的信息提示音響起，周曼看到班長在□□群裏上傳了一份群文件，內容是不久前的全班合照。

那天周曼開開關關下載文件的界面無數回，浪費了大半天，卻沒有成功下載那份文件。

周曼并沒有打開看過，無論是這個短暫的假期還是后來的許多年。

她不敢看自己站在枝伊身邊的那一幕。

勇氣的期效太短了，她離開枝伊，仿佛就離開了粉墨登場的舞臺，她的勇氣不知道能有什么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