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黨是政治生態(tài)中極為常見的力量組合,其中最為著名的莫過于漢末三國的潁川鄉(xiāng)黨、兩晉之交的青徐鄉(xiāng)黨以及結(jié)束南北動亂的關(guān)隴武裝集團,可以說是分別引領(lǐng)和締造了一個時代。其他時代或許還有斗爭更為猛烈的鄉(xiāng)黨集團,但從對世道整體的影響而言,卻是遠遠不及。
但說實話,人心復(fù)雜多變,庭門之內(nèi)尚且難免有所爭執(zhí),區(qū)區(qū)鄉(xiāng)籍實在不能將所有人都約束如一、共同進退。
比如說劉超,劉超是根正苗紅的瑯琊人,但是其忠烈事君卻大悖于時下的主流。不同角度去看這種情懷,感覺自然也就不盡相同。在一些鄉(xiāng)人看來,劉超這種堅持不免就有情遠絕眾、薄于鄉(xiāng)誼的意思。
劉訥是劉超的兒子,在沈哲子印象中是一個很有精神的年輕人,早年跟隨父親居于京府。前不久隨父歸都,沈哲子請他往沈園玩了幾次,便與沈園里那些憤青們混在了一起。劉訥參與了這件事,沈哲子倒不感覺意外,但卻又逃了出去沒被當場擒拿,過后再被州府張榜捉拿。如果不是巧合的話,這當中便有許多滋味可供咂摸。
以劉超今時在臺內(nèi)的資歷和地位,其嫡子哪怕犯了錯,只要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罪,既然沒被抓個正著,過后哪怕是為了保全臺輔的面子,也不宜窮追不舍。可是現(xiàn)在劉訥逃是逃了,但卻不能幸免,反而被重筆標注起來,似有在劫難逃的意味。
這給沈哲子的感覺,首先就是這件事已經(jīng)不再單純,被人給盯住了。其次就是,這不是王導(dǎo)的做事風格。王導(dǎo)這個人,無論做什么都有一種寬宏雅量的味道,絕不會咬著這一點窮追不放。
劉超的兒子被懸榜捉拿,這更像是青徐人家在以此重標,懲戒叛徒!
沈哲子略作咂摸,不免也替劉超感覺有些冤枉。劉超對他雖然不乏欣賞,但也僅止于此,從來沒有在立場上對他有所偏袒,始終以忠君而自持。以此而惹來鄉(xiāng)人的怨視,實在有些沒道理。
當然,劉超今次能夠歸臺接替陸曄,本身就是青徐人家和豫州門戶交涉后取的一個折中安排。青徐人家大概以為憑著鄉(xiāng)誼,劉超歸臺后或會對他們有所照拂,結(jié)果事與愿違,心里難免有落差,以此而泄憤。
總得說來,無論在什么世道,是對是錯都不重要,關(guān)鍵是要合群。哪怕是你手握真理,但這真理只有你一人掌握和認同,那么你就是異端!
眼下形勢尚有晦暗,沈哲子在這當中也實在有些尷尬,他并沒有主動挑釁,但事情卻又因他而起。即便是回到城內(nèi),無論怎么做,似乎都不對。如果公開聲援沈園那些年輕人,無疑是正入彀中,要承受大量時人的怒火,要被人詰問服散與忠義與否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無論怎么答,都是取厭于人。
但如果就置身事外不做理會,那么時評無疑會跌至一個谷底。那些年輕人受了他的蠱惑做了錯事,結(jié)果他倒縮頭不出,沒有一點擔當!
沈哲子沉吟許久,還是決定暫且不公布他已經(jīng)回來的消息,且先在都外觀望了解更多,再決定下一步該怎么做。
他這里尚在遲疑,又有家人來報錢鳳等人已經(jīng)自京府抵達都南。聽到這個消息,沈哲子不禁大喜,他這里尚在困頓于身邊沒有人可以商量對策,錢鳳這個老陰貨來的實在太及時了。
于是沈哲子便先將別的事都拋在一邊,在家人護衛(wèi)下秘密前往都南去與錢鳳匯合。
自從年前確定北上,錢鳳整個人便又恢復(fù)了活力。在京府的時候便已經(jīng)安排幾批人物北上打前站,今次來到建康,是要向沈哲子辭行,同時臨行前商談一些更細節(jié)的問題。
沈哲子趕到都南的時候,錢鳳一行早已經(jīng)入住了沈家于此的一處秘密莊園里。今次北上,乃是一個長期的規(guī)劃和打算,人員物資一再精簡,仍然規(guī)模不小。
彼此見面,錢鳳先向沈哲子交代了一下安排人員北上的問題:“當下雖是南北敵望,但野間也不乏游離浪蕩者。早先所遣幾部,或至彭城,或抵壽春,遠近不一。大險倒無,只恐亂卒侵擾。若能無險涉過,各自蟄伏下來,尋常整家治業(yè),若有異態(tài)便使游卒傳遞南來。”
兩國交戰(zhàn),各潛間諜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且這些從事情報工作的人員也不必緊張兮兮,且不說南北之間本就有大量的緩沖地帶,其間各據(jù)一方的塢壁主們或降或叛也是吃飯喝水一般的尋常,彼此間人員流動也難做到控制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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