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春秋的先生姓杜，與段山長是同鄉、同窗兼同年，當年段山長高中二甲頭名傳臚，杜先生則是二甲第十二名，也是不錯的成績。后來又考中庶吉士，同樣進了翰林院。

與段山長時運不濟耽擱了仕途不同，杜先生是因體弱多病致仕的。聽聞杜先生體弱多病，薛蟠想象中杜先生應該是個瘦弱蒼白的書生，可等杜先生到了教室，薛蟠卻發現自己的想象完全是錯的。

杜先生的確容色白皙，但這并不是病弱的慘白，配上他那俊美得過分的面龐，可真瞧不出已經是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了。再加上他一身孔雀藍的錦袍，腰上還綴了一塊光澤柔和溫潤的上等美玉，若再給他手里塞一把折扇、一個鳥籠，這要走在街上，那活脫脫是一個提籠架鳥的紈绔公子的樣子，哪里看得出是一個教書先生呢？

在場不乏有積年的老秀才，見了這么一位先生，不由得心里都不大自在，若不是對方有實實在在的功名在身，還在翰林院任過職，只怕早有人懷疑他是個腹內空空的草包公子哥兒了。

不過學問行不行，開口就知道了，這位杜先生雖然模樣穿戴都不是時下最教書先生的刻板樣子，但講學起來卻并不含糊，深入淺出旁征博引，讓那些最開始還對他存疑的人都乖乖的閉上了嘴。

相較于同窗們仔仔細細、認認真真，聽講聽得目不轉睛的樣子，薛蟠無疑是很特別的那一個，只見他雖然眼睛也是盯著杜先生的，但他的桌上卻平攤開著一個小冊子，右手捏著一個長條狀的東西，正飛快的在小冊子上寫著什么。

讓一個現代學生摒棄做筆記的習慣真的是太痛苦了，最初在薛璋那里，薛璋有些看不慣薛蟠做筆記這毛病，畢竟時下盛行的是學生規規矩矩的坐著聽老師認真講，能記多少全憑腦子，有不懂的再請教老師查缺補漏。

但薛蟠對薛璋據理力爭道：“都說我是神童，其實我離神童差得遠了，首先我就沒有人家神童那樣好的腦子。我愚笨得很，若我不記下來，回家吃盞茶的功夫就有可能忘了大半，來來回回的請教豈不麻煩？倒不如記下來，還讓我翻來覆去的多看幾遍來的省事。”

薛璋見他認真的樣子，覺得左右教學的目的是讓薛蟠學懂，至于過程，既然薛蟠這樣說了，他便也沒有強求薛蟠一定要按時下的規矩來。

第一節課足講了一個時辰才下課，杜先生下了課沒急著走，反而踱步到薛蟠跟前，伸手拿起了他桌上的那一個小冊子，隨手翻了起來，問道：“剛剛我講書的時候，你就在記這個？”

薛蟠應了聲是，道：“學生愚鈍，恐錯漏先生所講，故而講先生所講全都記下，以便日后溫習。”

杜先生翻看了一遍薛蟠所記的筆記，見這紙并非是尋常所用的柔軟的宣紙，而是質地厚硬、略有綿性的藏經紙，這些紙都被裁成了書本大小，用粗線裝訂成了小冊子，翻起來倒是不怕分散遺失。

而其中的筆記行文的順序卻很奇怪，杜先生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橫著寫句子，再仔細看里面的墨跡，才明白為何薛蟠要這樣奇怪的寫字，他并非是用毛筆，而是用類似婦人畫眉的螺子黛。

那眉黛所寫出來的字極容易掉色，若是按照正常的順序寫字，只怕一頁紙寫出來，字跡都模糊掉了。

杜先生不由得笑了，道：“你倒是很有巧思。”

薛蟠忙道：“不是學生有巧思，都是家慈與妹妹的功勞。”

要說記筆記，毛筆實在是不好用，當初在薛璋那里讀書時，薛蟠就覺得用毛筆記筆記時，行文速度太慢了，便琢磨著要用什么替代了毛筆才好。

眼下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找個鉛筆的替代品，一個是學西洋人用羽毛筆，但兩個都有優缺點。鉛筆的問題是，薛蟠只知道鉛筆筆芯的原材料是石墨是黏土，但石墨去哪里找，薛蟠就不知道了。

而羽毛筆的原材料好弄，但問題是，羽毛筆寫字要頻繁的蘸取墨汁，在記筆記的時候，這就很浪費時間了。

薛蟠自己拿不定主意，就跑去同妹妹寶釵商量，在紅樓夢里，薛寶釵可是出了名的博學，就是現在，寶釵房里也有很多薛蟠沒時間看的雜書，薛蟠想著，說不定寶釵這里能給他一些靈感。

薛蟠的決定是對的，在寶釵聽了他的要求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母親畫眉用的螺子黛，于是兄妹兩個一起跑去了薛太太房里去看薛太太的眉黛。

薛太太聽了薛蟠的要求，立馬就反應過來他是想弄鉛筆，便打開梳妝盒把寶釵提到的螺子黛拿出來給他看。

與尋常眉黛不同，這螺子黛不需要加水調和、用筆蘸取，便能直接在眉上描摹，薛蟠見了不由得大為心動，奈何薛太太問清楚了他要拿來寫字，便蹙眉道：“這螺子黛拿來寫字倒未嘗不可，只是螺子黛是那些個波斯商人帶來的稀罕物件兒，還是貢物，如今外頭賣他一顆要十金。”

這么貴！薛蟠立馬打消了拿螺子黛當鉛筆用的念頭，這螺子黛就那么一點點，寫字也寫不了多少，就要耗費十金。

“不知妹妹平時用什么畫眉？”放棄了螺子黛，薛蟠打上了普通眉黛的主意。

猜到了哥哥在想什么，寶釵搖頭道：“尋常的青黛的確便宜，但那是青黛花木制成的粉，要拿蜜水調和成膏狀才能拿來畫眉，若是拿來寫字怕還不如尋常筆墨好用。”

薛蟠不由得大失所望，道：“我還以為那眉黛是石頭磨的粉呢，想著拿原石磨成細條來寫字，卻沒想到是植物所制，卻是我孤陋寡聞了。”

寶釵抿嘴笑道：“哥哥是男子，自然不知道我們女孩兒用的東西，哪里就是孤陋寡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