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達雅還想問些什么,加諾卻先開口了,他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問道:“這個,我有些餓了,可以給我一些吃的嗎?”事實上,有些餓了算是輕的了,加諾自遇見墨尼之后到現在過了大概有半個月了,什么都沒有吃——安達雅似乎并不知道照顧昏迷中的人也要喂東西。而且剛剛與普利瓦恩的爭執也讓他費了些心力,他到現在還活著大概是出于某種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救世主的加護吧。
安達雅恍然大悟,帶著他去了自己在陸地的居所,開始張羅著給他準備吃的。
精靈生性平和,愛好自然,吃的東西也是清淡,他們從來不吃動物。所以加諾也沒指望安達雅給自己準備怎樣的一頓大餐,畢竟對于他這樣東一餐西一餐長大的孤兒來說,沒有肉算什么大餐呢?
不過安達雅也確實費了心思,她盡可能多地找來了各類水果,又用面粉烤制了面餅,精靈們不喝牛奶,自然也不吃黃油,所以她在面餅里裹了一層果糖。她又準備了晶瑩的蜂蜜,她怕加諾受不慣太過濃烈的花香,所以準備的是香氣清甜的槐花蜜和椴樹蜜,蜂蜜是精靈們食用的唯一一種與動物有關的食品,因為它并非源自蜜蜂而是源自美好的鮮花,他們甚至會自己親自提取諸如泡桐之類花蜜易取的蜜。她又用鮮花做了許多食物,用曬干的薰衣草烤了小餅干;香草與土豆一起蒸熟,再將土豆去皮,搗成泥,拌上少許鹽,再撒上幾片迷迭香。安達雅接著到門口園子里摘了幾個西紅柿,去皮切碎,洗干凈一籃蘑菇,煮了滿滿一鍋西紅柿蘑菇濃湯。緊接著她又將找來的水果切成塊,然后細心擺盤。最后,安達雅找出曬干的蔓越莓,泡了一壺蔓越莓茶。
加諾看著滿滿一桌的食物,有些面露難色,安達雅似乎是對人類的飯量有什么誤解,比方說她煮的蘑菇濃湯,就是直接把一口大鍋端上了桌子,更不用提一大籃子快要疊得快要看不見安達雅的白面餅了。不過他也確實饑腸轆轆,于是沒有向安達雅提及這點,先吃了起來。
盡管知道餓了太久的話吃飯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吃太快,但是他實在是太餓了,拿起一個面餅蘸了蜂蜜就咬了一大口,險些噎著,又趕忙喝了一大口蔓越莓茶。
糖對于加諾來說是僅次于鹽的奢侈品,黑石叢林那樣的小地方是沒有糖的,只有遠游商人偶爾到這個小村落的鹽在鉑蘭諾是限購品,這種關乎國家命脈的東西是不可能讓其自由流通的,在鉑蘭諾沒有打下沿海地區的時候,許多商人依靠著壟斷海鹽銷售成為巨富,希冀著用巨額的財富換取貴族的地位。
帝國的第四位王法拉諾·鉑蘭即位時,因為嘉瑞恩的綏靖而得以各自為政的大貴族們早已與鹽商相互勾結,其中他的叔叔卡德拉瓦親王更是意圖從政治與民生兩方面架空這位自幼溫順寡言的國王。法拉諾某天設宴款待幾位鹽商巨頭,宴會上年輕的王命令侍從端上一道他囑咐精心烹制的菜肴。參加宴會的鹽商不由得好奇是什么樣的新式美食讓王如此上心,個個翹首以盼。侍從抬上來的是一個巨大的銀盤,銀盤有一人多長,是由六個人抬進來的。法拉諾示意侍從揭開蓋子,兩個美貌的侍女用小小的木棍將蓋子抬起來,移到一邊去。
鹽商們看見了這道獨一無二的佳肴,他們看見卡德拉瓦親王躺在盤子上,穿著整整齊齊的禮服,被鹽與料酒腌制得入味,他原先圓潤的面容因為失水而陷了下去,他的周圍撒了一圈鹽,又撒了許多香草與羅勒葉調味。親王被侍女切成一塊一塊地,又裹上一層鹽,分給了在場的所有人,年輕的帝王自己也分到了一塊。他舉起酒杯,站起來向各位來賓敬酒,帶著一如既往的溫順笑容,他有些靦腆地說:“卡德拉瓦叔叔和鹽是諸位最愛的兩件東西,現在余用他們制作了這道美食,諸位應當非常喜愛吧?還請諸位不用客氣,大快朵頤,卡德拉瓦叔叔的分量絕對夠諸位吃個痛快。”
于是鹽商們紛紛舉起酒杯,齊聲祝福王佑護無邊,然后他們舉著刀叉,開始將卡德拉瓦親王吃個干干凈凈,連裹在外面的鹽粒也舔了干凈。侍女們見他們吃完了,又趕緊為他們送上一塊。鹽商們不停地吃著,直到再也吃不下,直到他們開始口吐白沫,動彈不得。
三年后,法拉諾王又提出了“鉑蘭諾需要鹽”的口號,開始舉兵向沿海擴張。而他本人也因為這兩件事被人冠上“海鹽大帝”這樣詭異的綽號。
加諾從沒見過被鹽活活齁死的人,不過他見過因為缺少鹽分而渾身浮腫的人,他們幾乎有原先的兩倍大,用手指戳一下,皮膚上會留下一個深深的凹陷,而且久久不能恢復。
瑟西告訴他他的對手來自每個時代,所以他需要讀透歷史書,以求知己知彼。雖然加諾覺得書上根本不可能記載著那些人的弱點,而且瑟西明顯知道每個時代都會是誰,根本沒必要通讀整個阿斯莫德的歷史;但是他在帝都的時光稱得上的無所事事,除了每天瑟西讓他去解決的為非作歹的小領主,他根本沒事做,也沒地方可去,所以還是把鉑蘭諾的歷史記載先看了。雖說他一點也不想在吃飯的時候想起法拉諾的著名事跡。
加諾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平時安達雅都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怎么現在這么安靜,他甚至還有工夫胡思亂想。他咬著面餅抬起頭,看見安達雅趴在桌子上,用手撐著頭,眼睛眨也不眨地隔著一桌食物看著他。加諾不由得左右看了一眼,發現什么也沒有。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將頭低到與安達雅統一水平線,問道:“你在干什么?”
“看你啊。”安達雅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加諾覺得不解:“你看我干嘛?我臉上有東西嗎?”
“我想看看救世主和精靈有什么不一樣嘛。”安達雅抬頭,有些委屈地看著他。
加諾覺得有些好笑,問道:“那你看出來什么了嗎?”
安達雅直起身,一臉嚴肅:“我覺得,人類和精靈,好像沒有什么區別。”加諾看她神態可愛,不由笑著說:“能有多大區別,除了生活習慣不太一樣,其他不都差不多嘛?”安達雅爭論道:“可是,普利瓦恩大人說,人類和精靈完全不一樣。他說人類……”
“篤篤篤。”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扣門聲,提醒他們有人來了。
他們同時轉頭看去,一個與安達雅形容仿佛的女性精靈站在門口,她有著與安達雅相同的褐色長發和美麗的面容,只是看上去較安達雅年歲稍長,個子也稍稍高一些。
安達雅雀躍著跑過去,親昵地喊道:“安卡達姐姐,你怎么來了?”安卡達摸了摸她的頭,看向加諾,溫柔地說:“祭司大人讓我來指導暗影龍閣下的魔法。”安達雅也看向加諾,她顯得很是高興,她說:“你看吧,我就說普利瓦恩大人很好,他很喜歡你呢!”
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不過他絕對不喜歡我。加諾看著安卡達,禮貌地說:“那就先謝謝安卡達小姐了,不過我現在有些餓,可以等我吃完飯嗎?”安卡達微微搖頭,表示不介意,笑著說:“當然沒關系。”她又低頭對安達雅說:“你都在陸地上幾天了,再不回去媽媽要不高興了。”安達雅有些不樂意,但是不想惹媽媽擔心,又看了一眼加諾,笑著說:“我明天就回來,你先住在這里吧。”
加諾匆匆吃完飯。安卡達就端坐在他對面,舉止嫻雅,不言不語。她見加諾吃完了,提議道:“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加諾搖搖頭,說:“不用了,我都睡了半個多月了。”安卡達有些迷惑不解:“昏迷也能算是睡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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