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森加摩的上古之廳涼爽幽暗，同心的半圓形石階繞著底部的中心逐層升高，石階上安放著簡樸的木制長凳。沒有光源，但是禮堂的光線很好，看不出任何來由或邏輯；只是這么一個強(qiáng)硬的事實，禮堂里的光線很好。和地板一樣，墻壁也是深色的石頭砌成的，石塊間的鑲拼典雅神奇，極為賞心悅目，流暢的紋理似乎在表層下面流動和漂移。這是上古之廳，遺留至今最古老的魔法建筑；所有其它強(qiáng)大的魔法地點都被歷次戰(zhàn)爭毀滅了。這是威森加摩的禮堂，最古老的地方，因為正是它的建成結(jié)束了戰(zhàn)爭。

這里是威森加摩的禮堂；還有更古老的地方，但那些地點是隱蔽的。傳說這些深色的石墻是梅林用魔法召喚、創(chuàng)造，遵照他的意志產(chǎn)生的。他把世上最強(qiáng)大的巫師召集在一起，用強(qiáng)大的魔法令他們心悅誠服，尊他為首。當(dāng)（在傳說中）先知們預(yù)言這仍不足以避免這個世界及其魔法的終結(jié)時，（故事里說道）梅林祭獻(xiàn)了他的生命，他的魔力，他的時間，實施了梅林禁令。這個行為并非沒有代價，憑今天的法術(shù)再也無法建成像這樣的地方。它也沒有被毀滅，因為這些深色的石墻即使在核爆炸的中心都不會受到損害，甚至恐怕都不會變熱。遺憾的是，再也沒人知道該如何建造它們了。

在威森加摩半圓形階梯的最高處，深色石階的最上層，有一個主席臺。主席臺前站著一位老人，銀色的胡子一直垂到腰下，布滿皺紋的臉上流露著擔(dān)憂；這是阿不思·珀西瓦爾·伍爾弗里克·布賴恩·鄧布利多。他的右手握著威力巨大的魔杖，肩上停著一只火鳥。他的左手拿著一支又細(xì)又短的棍子，式樣簡單，材質(zhì)是和墻壁一樣的深色石頭：這是梅林從未中斷的傳承，首席巫師的象征。卡倫·達(dá)頓在彌留之際將這份傳承遺贈給了阿不思·鄧布利多，那時他打敗格林德沃還不到幾個小時，奄奄一息，身邊有一只明亮燃燒的鳳凰。而她是從完美主義者尼哥底母·迦百農(nóng)那里得到了傳承；每個巫師傳給自己選定的繼承人，在梅林獻(xiàn)出生命之后，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從未中斷。這就是（如果你覺得好奇的話）為什么魔法英國選出了康奈利·福吉這種人當(dāng)部長，卻有阿不思·鄧布利多這樣的首席巫師。不是依靠法律（因為法律可以改寫），而是依靠最古老的傳統(tǒng)，威森加摩無權(quán)選擇由誰來主持他們的愚蠢行為。自從梅林獻(xiàn)出生命的那一天，每個首席巫師最重要的職責(zé)就是無比慎重地選擇心地善良而且有能力選出合適繼承人的人。你會預(yù)期這個光明的傳承鏈在幾個世紀(jì)里會走錯一步；至少走偏一次，從此無法回頭。然而并沒有。梅林的傳承仍在繼續(xù)，沒有中斷。

（至少鄧布利多那一派的人是這么說的。馬爾福閣下會告訴你不是這么一回事。在亞洲流傳的則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從那些故事未必能推出英國的版本是錯的。）

古老禮堂底部的平臺上有一張高背椅子，有椅腿和扶手，上面沒有軟墊，材質(zhì)是深色的金屬而非深色的石頭，不是梅林把它放在那里的。

環(huán)繞著這里修建的魔法部建筑裝飾著實木鑲板，涂著金粉，光線明亮，火炬熊熊，里面盡是熙熙攘攘的愚蠢。這里則不同。這是魔法英國的石頭心臟，它沒有涂上金粉，沒有實木鑲板，沒有點燃的火炬，也不明亮。

女巫和男巫們莊嚴(yán)地陸續(xù)走進(jìn)禮堂，身穿紫紅色的長袍，上面用銀線繡著一個‘w’。從他們煞有介事的樣子看起來，他們非常清楚自己是多么、多么地重要。畢竟他們是在上古之廳里開會。他們是威森加摩的閣下和女閣下，他們自認(rèn)是世上最偉大的魔法國家里最重要的人。小人物在他們腳下拜倒，屈膝懇求；他們擁有權(quán)力、財富、尊榮；他們不是很偉大嗎？

阿不思·鄧布利多知道房間里每一個人的名字。他教過其中的很多人，可惜學(xué)到的人太少了。有些人是他的同盟，有些是他的對手，余下那些中立搖擺的人，他小心翼翼地爭取他們的支持。對于他來說，他們都是人。

至于霍格沃茨的現(xiàn)任防御術(shù)教授，如果你去問他對這些閣下和女閣下有什么看法的話，他會說他們中的很多人都野心勃勃，但極少有人有任何抱負(fù)。他會指出威森加摩正是這一類人的理想歸宿——如果你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這正是你會抓住的那種機(jī)會。這類人基本上都很無趣，但是往往很有用；對于真正的游戲玩家來說，他們是用來操縱的棋子，用來得分的分?jǐn)?shù)。

在禮堂一側(cè)拱起的弧形旁聽席上，不在半圓形的階梯中間，坐著一位戴尖帽子的女巫，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憂慮。她的身邊坐著一個男孩，穿著他最正式的黑袍子，眼睛如同綠色的寒冰，神情冷漠，在閣下和女閣下們絡(luò)繹走進(jìn)禮堂的時候幾乎看都沒看一眼。對他來說，他們只是一群正在低聲交談的紫紅色長袍，是上古之廳這一幕里用于裝飾木制長凳的視覺布景。如果這里有敵人，或者需要操縱的事物的話，那也只是“威森加摩”。魔法英國富有的精英階級擁有集體力量，但是并非獨立的個體；他們的目標(biāo)過于陌生，微不足道，在這個故事里不足以擁有單獨的角色。在目前，眼下這個時間，男孩對這些紫紅色的長袍既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因為他的大腦還沒有為他們分配代理，讓他們足以成為道德評判的對象。他是玩家角色，而他們只是墻紙。

這個看法馬上就要改變了。

哈利視而不見地環(huán)顧著威森加摩的禮堂；禮堂看起來相當(dāng)古老，歷史悠久，赫敏無疑可以連續(xù)幾個小時不停地給他上課，告訴他有關(guān)這個地方的事。紫紅色的袍子已經(jīng)停止進(jìn)場，而哈利的懷表——每三分鐘走得就像半個小時那樣慢——顯示出審訊就要開始了。

麥格教授坐在他身邊，她的目光從沒有離開過他連續(xù)二十秒。

哈利讀了那天早上的《預(yù)言家日報》。頭條是“麻瓜出身的瘋子妄圖斷絕古老的血脈”，其余的內(nèi)容也相同。哈利九歲的時候，愛爾蘭共和軍炸掉了一個英國軍營［1］，他在電視上看到了所有政客互相比賽誰更義憤填膺。哈利曾經(jīng)這樣想過——即使在那時，他對心理學(xué)還不太了解的時候——似乎所有人都在比賽誰最憤怒，誰都不能指出任何人憤怒過頭了，哪怕他們提議用核武器炸平愛爾蘭。即使在那時，政客的義憤填膺的空洞本質(zhì)都曾令他感到震動——雖然在那個年紀(jì)，他還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他感到這些政客之所以和其他人一起攻擊這個安全的目標(biāo)，只是為了輕松地得分而已。

哈利一直感到政客的義憤填膺是空洞的，但是仍然很奇怪，當(dāng)你讀到《預(yù)言家日報》上競相抨擊赫敏·格蘭杰的十幾篇文章時，這一點還要更加昭然若揭得多。

為首的文章是一個哈利不認(rèn)識的人寫的，呼吁降低阿茲卡班的最低年齡限制，好把這個變態(tài)的泥巴種送到攝魂怪那里，因為她在霍格沃茨這個神圣的庇護(hù)所里，無緣無故、殘暴野蠻地攻擊了一個古老家族的最后一位繼承人，嚴(yán)重侮辱了蘇格蘭的尊嚴(yán)，唯有這樣的懲罰才配得上她那不可言說的可怕罪行。唯有這么做，才能讓其他非我族類，滅絕人性的野獸在他們變態(tài)的瘋狂中明白，任何對體面貴族的威脅都逃不過尊貴的威森加摩必然和無情的清洗，等等等等。

第二篇文章沒有那么能言善道，但是說的是同一個意思。

早些時候，阿不思·鄧布利多是這么對他說的：

“我不會試圖阻止你參加審訊，”老巫師的聲音安靜而堅決，“我完全可以預(yù)見那會有什么后果。但是作為回報，我要求你對我報以同樣的尊重。威森加摩的政治很微妙，而你對此一無所知。如果你魯莽犯錯的話，付出代價的是赫敏·格蘭杰；而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錯誤，哈利·詹姆·波特－伊萬斯－維瑞斯。”

“我理解，”哈利說道，“我懂。只是——如果你計劃從帽子里拉出一只兔子，在一切似乎都已絕望的最后一分鐘反敗為勝的話，請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不要讓我坐在那里擔(dān)心——”

“我不會這樣對你，”年老的巫師說道，在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顯得異常疲憊，“更不會這樣對赫敏。但是我的帽子里沒有兔子，哈利。我們只能看看盧修斯·馬爾福想要什么。”

這時傳來了一聲小而尖銳的敲擊聲，這個短促的聲音不知為什么讓整個房間靜了下來，令哈利猛地轉(zhuǎn)過頭，向上看去。在高處，鄧布利多剛剛用左手的深色石棒敲了敲講臺。

“應(yīng)盧修斯·馬爾福閣下的要求，第兩百零八屆威森加摩的第九十次會議現(xiàn)在召開，”老巫師用不帶感情的平板語調(diào)說道。

在最高的一層，離講臺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高個子男人馬上站了起來，身穿紫紅色的長袍，長長的銀發(fā)一直垂到肩膀。“我?guī)砹艘粋€證人，以便在吐真劑下進(jìn)行訊問，”盧修斯·馬爾福說道，冷冷的話語在房間里回響，他自如地控制著語氣，只流露出一點點正義的憤怒，“把赫敏·格蘭杰一世帶上來。”

“我請你們所有人記住，她是霍格沃茨的一年級學(xué)生，”鄧布利多說道，“我不會容忍對這位證人的任何虐待——”

長凳上有人相當(dāng)大聲地說道，“呸！”然后是更多厭惡的嗤鼻聲，甚至還有一兩個嘲笑的聲音。

哈利盯著這些紫紅色的長袍，瞇起了眼睛。

與升起的憤怒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其他東西，一種越來越不安的感覺，有什么東西偏斜得厲害，仿佛現(xiàn)實本身被扭曲了。不知道為什么，哈利知道這一點，但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為什么他的大腦認(rèn)為它在越來越嚴(yán)重……

“秩序！”鄧布利多喊道。他用石棒敲了兩次講臺，發(fā)出兩聲輕微的咔嗒聲，蓋過了所有喧囂。“保持秩序！”

證人被帶上來的那扇門在哈利座位的正下方，所以直到這群人完全出現(xiàn)在石砌的禮堂里，哈利才看見——

——一個傲羅三人小組——

——赫敏被帶上來的時候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她的臉——

——后面是一只銀光閃閃的麻雀和流動的月光般的松鼠——

——然后是那種可怕的邪惡的來源，半藏在破破爛爛的斗篷下面。

哈利不假思索地騰地站了起來，麥格教授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才攔住他伸手去拔魔杖的動作；變形術(shù)教授急迫地悄聲說道，“哈利沒關(guān)系的有守護(hù)神——”

哈利花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那個理解了赫敏沒有直接暴露在攝魂怪下的部分，在說服他的其他部分回到貌似理性的狀態(tài)——

但是動物守護(hù)神并不完美，腦海里的另一個聲音說道。不然鄧布利多就不會見到一個看了令人感到痛苦的赤裸男人。無論是否有動物守護(hù)神，你都會感到它的接近……

麥格教授向下拽著他的手腕，慢慢地，哈利·波特坐了回去。

但是在那一刻，他已經(jīng)對魔法英國這個國家宣戰(zhàn)了，至于其他人會不會把他叫做黑魔王，似乎隨便怎樣都無所謂了。

當(dāng)赫敏在椅子上坐下時，從他的角度能看見她的臉了。她不像在面對斯內(nèi)普時那樣挺得筆直，充滿挑釁，也不像在被傲羅逮捕時那樣在哭。她只是坐在那里，臉上是茫然的恐懼，這時椅子上的暗色金屬鏈條像蛇一樣伸了出來，捆住了她的四肢。

哈利受不了了。他不假思索地逃入了自己的內(nèi)心，逃進(jìn)了他的黑暗面，用冰冷的狂怒當(dāng)作護(hù)盾，將自己包圍了。花的時間很長，自從阿茲卡班之后他還沒有嘗試過完全進(jìn)入他的黑暗面。然后，當(dāng)他的血似乎變冷了之后，他再次抬起頭，再次看見了椅子上的赫敏，發(fā)現(xiàn)他的黑暗面完全不懂如何應(yīng)付這種痛苦：它像利刃一樣刺穿了冷酷的屏障，傷害沒有減輕一分一毫。

“哎呀，這不是哈利·波特嗎！”傳來了一個尖細(xì)輕快的女聲，甜得發(fā)膩的聲音里飽含著溺愛。

慢慢地，哈利把頭從椅子的方向轉(zhuǎn)開了，看見一個滿面笑容的女人，化著厚厚的濃妝，皮膚幾乎涂成了粉紅色，身邊坐著一個男人，哈利從照片認(rèn)出那是康奈利·福吉部長。

“你有什么話想說嗎，波特先生？”女人愉快地詢問道，仿佛這不是一場審訊。

現(xiàn)在其他人也在看他了。

哈利說不出話，他心里的話全都不能大聲說出來，不然就太蠢了。他想不出任何納威也可能會說的話。鄧布利多警告過哈利，如果其他人想讓大難不死的男孩發(fā)言的話，他必須假裝成自己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