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啖荔枝三百顆

但從文學上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爭論鳳凰有沒有味，什么味，是很無聊的。當然，很多年后，我聽到有些東莞長安的文學人士，也提出來了什么文學有沒有東莞長安味。不禁我啞然失笑。接著又是嗤之以鼻。天下處處，總是有那么些無聊至極的人。

如果把文學，也搞成了一個非常狹小地方概念，那文學，還有什么味道？文學應該是沒有縣界，沒有省界，沒有國界的。那才是真正的文學。

文學畢竟要有一定涵蓋、凝聚和沉淀。在鳳凰，出了個沈從文，紹興出了個魯迅，對他們文學研究，從來也沒聽說有誰提出來，沈從文的鳳凰特色，魯迅的紹興特色。還有就是拉丁美洲文學，為什么會引起全世界矚目。

那個地方，雖然我沒有去過，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沒有人說，它有什么哥倫比亞特色；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岔的花園》，也沒有人說，什么阿根廷特色。但是我想，它們可能有一點拉丁美洲特色。為什么說只有？因為他們的寫作語言，都不是地方文字，而是殖民的西班牙語。

編輯部里更有人說，這個人是外地作者，不屬于我們培養對象，我們應該大力培養自己鳳凰本土作者。我還跟他們爭執，這有什么了不起。培養一個外地作家，和培養一個本地作家，有什么大的關系。她以后成了名，還不是我們中國的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直到現在，還是仍然堅信，一個作家，是天生和奮斗出來的，不是靠什么培養出來的。培養出來的作家，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作家。

說不定，人還在這么小時，我們把她的文章發表出來了，以后，就會培養出來一個大作家。人家以后說不定，還會請我們，去南方吃吃荔枝。

再說，當時我們都只知道，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可誰也沒有見過荔枝，更沒有吃過荔枝。看了你的那篇文章，真是讓我有點想，何年何月，自己能夠來到南方，吃吃這可愛的荔枝。

當時誰也想不到，現在，會有這么多的人南下。想不到，現在我也會來了，也可以來荔枝樹下，好好地吃吃荔枝了。更想不到的是，這個當時叫區國華的小作者，會是個今天坐在這里，漂亮瀟灑的大姑娘。要是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真的要多編你幾篇好文章。

區國華聽我講完，眼睛眶子里，溢出來亮晶晶的淚珠。

她聲音有點哽咽的說：陳老師，今天我真的好高興。這么小小一篇文章，我今天才總算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更加要感謝你了。哪天，一定請你到我家的荔枝樹下，好好地，嘗嘗我親手種的荔枝。

接下來，區國華說自己當時的情況：

她從小，就是一個活潑，但極不肯讀書的女孩了。更不喜歡呆在教室聽課，老老實實考試。這樣，她讀書的成績，就很不好。區家族里祖祖輩輩，都沒出來一個文化人。連出逃海外，香港的人，都沒有。到了區國華這一代，竟然還都是幾個女孩。

惱得老人們，沒有地方出氣。都只想有一個，哪怕是女孩，把學校成績考好一點，也成。區國華當然也看到了大人的期望，可學習就是上不去。越是上不去，自己就越加不喜歡。越是不喜歡，當然，就更加上不去了。這，區國華自己，也硬是沒有了辦法。

有一天，她百無聊賴，放下課本，跑到自己屋后的荔枝樹下，去數那些還沒長熟的荔枝。左思右想，居然就想成了那么一個小小的故事，回到屋里，文思竟然如泉涌。一口氣，就寫了出來。碰巧，那天她去虎門趕集，在書店里，看見了我們那本《水云》，買下一本回來，按著雜志上面的地址，把那篇文章底稿也不留，就給我們寄來了。

區國華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過，她寫那篇文章，想得發癡發呆，讀起書來，更加不用功。后來不光是屋里家長罵；連學校老師，也罵。

正當她以為自己太蠢了，以為自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時。就是她準備不要了命，邀著兩個情況和她相同的姑娘，還有和青梅竹馬的男朋友，一起要逃到香港去時。突然，收到我們寄來的兩本《水云》，還有五塊錢的稿費。

這下子，她在學校，在家里，都出了名。她也感到，自己還是不蠢的。還是有點小聰明。起碼在作文上，還是能有一番作為。她放棄了那個危險打算，對學習，開始感到興趣。而且也越學越好。到后來，成績居然大踏步趕上去，考上了省里的警察學校。

不過最讓她痛心的，也最她不能夠忘懷的是，泅水出去香港的姐妹，還有男朋友，下水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以后也沒有他們任何信息。這也是讓她多年來，一直感到深深內疚。

區國華的話，讓我心頭也不免唏噓。事情讓人想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不到，時候一到，統統的，都報了的老話。

再坐上區國華的皇冠。我說：你這個小小警察，比起人家公安部部長，還要厲害。

陳老師，你這話，怎么說？

我也坐過北京城里，部長老爺們的車，那也不過就是一輛皇冠。而且那車，還不是他的。再說，人家上面有規定，他們這樣級別的人，不準自己開車。你這是私家車，能買這么一輛私家車，那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區國華說：這車，你別看樣子好，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車牌是假的。車是二手貨，不要多少錢。

說著說著，交通警察在路上查車，個個都一臉嚴肅。我正在想，這一下糟了時，那一臉的嚴肅，卻把區國華的車，給自然而然地，放了過去。我一笑：他們都認識你？

哪里，他們只認識這樣的車。這些車，都是弟兄們開的。能放過去，當然就放過去。要不是這些弟兄們在這里，誰又敢在這里，開這樣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