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你看見天下哪只狗改得了吃屎？

我千里迢迢，找回了章華東工作過的鳳凰法院。那兒的人一見我，笑著說，我們當年，開除章華東，你不是還在這兒上班嗎？你們鳳凰文藝界，不就是那么幾個人？

這事你，怎么會不知道？我說，以前只知道，人家說，他借錢，總是不還。只怕現在，年紀大了，改正了些。人家說，你看見天下哪只狗，改得了吃屎？

去了他以前所在的鳳凰文化館。館里人都說，陳本虛，你怎么就不看看雜志，湖南文學，早就發表了聲明，說他是個專門抄襲別人的大騙子。我們這兒直到現在，還有信，來找他。

他在外面到處說，自己是鳳凰文化館的著名詩人，你說他，是不是一個詩人？我說他不是入了中國作家協會？他說，見你的鬼。章華東寫詩的那點底子，什么母親啊，長江啊黃河。

還有什么，今天說隔夜茶，不能喝；明天說，隔夜的茶能吃；后天又說，隔夜的茶，是不能吃，不過要看你什么時候，泡的啊。這些你不是不知道。

他什么時候，入的人家中國的作家協會？那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看你，越活越年輕，是不是啊，陳本虛？

找到了他出生地，鳳凰田灣區，找到方田鄉。有人說，那個章華東，早離婚了。家也沒了。他還在這兒做什么？

有人說，他坐牢了嗎？怎么還在外面騙人？也有人說不是聽說，給人民政府槍斃了？他還活著。狗日的命大的很，天下死了這么多人，還沒有死到他。他害了那么多人，自己還沒死掉。這老天爺，對他也是太好了。

我們幾個在東莞長安老鄉聚，一說起章華東。說他這樣生活方式，一年起碼得走幾個城市，才能夠混得生活，也真是不容易了。就算大家接濟了一個遇到困難的人吧。

章華東啊，我說你，要是憑到自己本事，在這社會上，絕對不是一個混不到飯吃的人。但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呢？他羞恥心何在？他這樣下去，能混得多久？他下場到頭來如何？

騙子章華東！在這個這樣容易生活的世界上，上蒼給了你這么好的才智，又何必去做這些事情，你應該成為人才。趕快懸崖勒馬！章華東。

我說：那就這樣，你又回了一趟鳳凰的老家？

那邊陳本虛說：那有什么辦法。許多人來到這里，他不來找你，又去找誰呢。看樣子，你好奇心重。那麻煩你，再聽我說一說，那個保姆，郝辛苦的故事吧。

想寬他的心。他反說我，好奇心重。沒有辦法，我抱著電話，移動了一下，人就躺在沙發上了。這得好好地，聽陳本虛，講他的故事了。

剛從鳳凰回來。肖小雨給我打來電話。打電話來時，快十二點鐘。一聽她的話，就從心里不相信：郝辛苦這姑娘，會是一個賊？

電話那頭，肖小雨一字一句說，郝辛苦偷偷跑了。臨走時，偷了她鎖在抽屜里的一千三百塊錢。要我過去看看。不多一會，肖小雨又來電話，說郝辛苦偷走她三件夢特嬌內衣，每件價值一百多元。還有一部照相機，也是幾千塊。

要我過去看看。我還是沒去。雖然郝辛苦給肖小雨當保姆，是我介紹的。可我想半夜三更，肖小雨只一個人在家，深更半夜去女人家里，不是好事。我唯一想法是，這一切不是真的。郝辛苦，不會是個賊。

再說，我最不愿意去的，是因為另外一個詩人。

女人賣了身，那就是個婊子。男人寫了詩，不見得就是詩人。

那個女人第三次說出我手上拿的，是一個把自己叫做：詩人茍馮楚的寫的叫做第一本民間詩歌集《蛇穴之歌》的時候。我就狠狠地放出來了這句話。眼前的那個女人聽了，神情就是一怔。

我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其實，我跟這個女人素不相識。只是我這個人有一個壞毛病。怕別人吃虧。現在讓我后悔的是，當年我怕一個素不想識的人吃虧，若干年后我吃了人家詩人的虧。

我是在偶然的情況認識她的。她知道我寫得有小說后，對我就非常地熱情。一開始我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她多次請我去了家里之后，我才知道，她正準備花錢，幫助一個人出一本詩集。就是我手上拿著的，叫做《蛇穴之歌》的東西。

我做過很多年的文學雜志編輯，對于年輕人，從來就是想著去扶持的。不過看到眼前的這一迭稿子，我真的不想對她說假話。

人家把我請到家里，擺上了好酒好菜，如果我還對她說假話，我對得住人家嗎？她滿腔熱情地把這迭東西放到我手里，做好了一桌飯菜時，我把那東西已經看完了。

她一邊給我倒很貴的外國酒，一邊笑著問，這位叫做茍馮楚的詩人的詩，寫得好嗎？我說不好。她聽了很不服氣，說不好在什么地方？我說，這個人寫詩嘛，到現在這個樣子，可以說已經是文從字順，也會分行了。就是這個自己叫自己做詩人寫的詩，都不是好詩。

她說人家還是個年輕詩人，就這樣子學習下去，不就寫好了嗎？我說有些人寫詩，可能會越寫越好。有些人可能一輩子也寫不出好詩。我說著，指著那些詩，就大聲念了幾首。我說，你看這些詩，名字都取得嚇得死人了。一看第一句，第二句，也出得起一點點彩。可是你只要讀到第三句，第四句，再往下面讀，就感覺到這詩人的腦子，亂了套子了。那詩里內在的邏輯，就混亂得很了。一個這樣的邏輯混亂的像豆腐渣子一樣的腦子，能夠寫得出什么好詩來嗎？

她說詩不是形象思維嗎？我說再形象的東西，都有他的肌理。詩也有他的肌理。如果沒有，還能夠是詩嗎？她說人家還年輕，可以學啊。我說，要是一個人的文章幼稚，文字稚嫩，還是可以學的。可是這邏輯的混亂，則是一個人天生成的。這種人天生成的漿糊腦子，我看是寫不好詩來的。就像你叫豬八戒跳天鵝湖，那是能夠學得好的嗎？這個人別說寫不好詩，他的文章，也一定是做不好的。

錢再多也不能夠撒在腦癱者身上。

我當時并不知道，這個湖北的，被女人叫做馮詩人的人，怎么會有如此的魅力，她要把自己的血汗錢，為他去出這本叫做第一本民間詩歌集《蛇穴之歌》的書。為此，我痛心萬分。因為對象不是一個才出道的，以后有著一定前途的詩人。從這些詩里看出來的，就像是一個患了很嚴重的腦癱病人，如果把錢撒在這本書上，作為一個已經學習了很多年，基本也能夠看出詩的好壞的我，那是一件多么讓人痛心的事情。

何況我還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半老徐娘的女人，目前是跟她才走出校門的女兒蝸居在一個七十多平米的單元里。她的收入一個月才有幾百元。做女兒的雖然已經能夠掙到一些錢，可是基本上被那個可惡的教音樂的教師全拿了去。我想不通的是，那個所謂的音樂教師，為什么會昧著自己的良心，去輔導一個在音樂上絕對不可能有造就的孩子。這一切，都是為了錢嗎？

他現在在一個酒店里面打工。我想讓他不要再去上班了，就在家里，好好地寫他的詩歌。對了，他跟我說過，他以后，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詩人的。他說，以后他不是中國的李白，就是外國的卡夫卡，或者是狄更斯。卡夫卡，你認識嗎？女人很虔誠地對我說。

我不想說什么了，那個時候出一本書，得要成千上萬塊錢啊，對于這樣的一個家庭，對于生活在開銷如此大的東莞市，她們能夠承受得了嗎。她們有必要為這個東西，做出金錢上的犧牲嗎？她為什么要這樣子做。她真的是愛好文學？喜歡詩歌嗎？

其實我對于文學，對于詩人，還是很崇敬的。比如說，一個在東莞打工的青年詩人在詩刊上發表了組詩，我馬上請他到了辦公室，讓他把自己的作品復印，送到了有關部門，還評上了文學獎。一個在大刊上發了很好小說的本地青年，我找到了他，建議他去某大學深造，并且表示，自己愿意為他向上級報告，爭取能夠解決他的學費。

可是面對著這樣一個近似于弱智的所謂詩人，面對著那鬼哭狼嚎般地胡言亂語，我不說真話，對得起讓自己幫看詩的女人嗎。就像一個醫生對一個人隱瞞另一個人的病情，那是一件多么地昧了自己良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