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漠北王將國師關(guān)在王宮中一座久無人問津的偏殿之后,便自此罷了朝。盡管朝野上下對此紛紛往風(fēng)月的方向遐想了一番，可偏偏在第八日夜裏，一封從中原卷著風(fēng)塵而來的密報悄悄送入了漠北王的案牘,徹底攪亂了王城的寧靜。

臨淄王李皎拿到了虎符，將號令中原的西北大軍，再次踏破尚未得以喘息的漠北山河。

朝野上下一片惶惶。

只有得知漠北與臨淄王之間謀劃的右相和晁于幾人心下松了松。

可惜這股得意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他們連夜進宮不多時，本已宵禁的王城四處倏然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又在城中人不曾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匯聚在一起。悄如鬼魅,而刀光直指王宮之時又囂張至極。

一身甲胄的堯光與宋將軍并騎在宮門前，眼神虛落在原處層層殿宇之中某個方向。他身上帶著戰(zhàn)前的森然冷意,只是默然間，心中卻是旁人不知的掙扎。

“國師有令,王宮之內(nèi)……”

“不留活口。”

……

殿中點了安神香,在一室幽光中裊裊升著。

子時已經(jīng)過了。

以往這個時辰福南音若是仍醒著，劉醫(yī)工定然又會一邊兀自發(fā)著脾氣一邊念叨著，將人往榻上趕。可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宗談不知所蹤，劉醫(yī)工也在一旁屏息不語,殿中便只剩下了炭火劈啪作響，以及福南音頁頁翻書聲。

這座殿太偏,聽不到外面的刀劍聲，也聞不到絲毫的血腥氣。因此當(dāng)?shù)钔饽顷嚰贝俣回５哪_步聲響起時，落在人耳中便格外清晰。

福南音翻書的手一頓，抬起了頭。

與其同時，殿門被“砰”一聲大力踹開，承受著來人的滔天怒氣，在驟然襲來的冷風(fēng)中回響著余震。

“福南音！本王真是小瞧你了……”

有一路護著漠北王而來的禁衛(wèi)搜遍了全殿,將僅剩的一個劉醫(yī)工拖出去后便守在殿外。

殿中只剩下二人。漠北王手持著一把三尺長劍，劍光幽冷指在福南音喉間。后者緩緩從座中站起身，那劍便跟著一寸寸向上，半分不離。

“臣……見過大王。”

福南音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朝著漠北王行了個禮。只是手背仍是不免貼上了劍身，帶著寒夜的冷意，福南音感覺自己的手輕輕一抖，那柄劍也一抖……

漠北王的手兀地握緊，眼神也沈了下來。

“外面那些中原騎兵，是你帶進來的。”

并非一句發(fā)問，答案太過顯而易見。可漠北王只是想聽福南音親口答應(yīng)，告訴他是如何在被困宮中孤立無援的時候仍能調(diào)動那樣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而且還是中原人。

福南音垂著眼，說出口的話卻偏不如人意。

“既然中原之爭臨淄王勝了，也到了臣破釜沈舟的時候了。”

他從未想過李裴會輸。

也從未想過從中原皇帝那裏拿到的兩千精兵竟是要用在這樣毫無勝算的當(dāng)口。晁于和那幾千禁衛(wèi)依舊守在王城，要取眼前人性命簡直難于登天。

而即便他當(dāng)真殺了漠北王，中原軍不戰(zhàn)而勝，李皎卻是最后的受益人。

福南音無力地勾了勾嘴角。

一時竟不知該覺得可笑，還是可悲。

“破釜沈舟？”

漠北王卻也冷笑了出聲，長劍朝前送了半寸，正抵在他凸起的咽喉之上。

“你對著本王發(fā)過毒誓，此生不會背叛漠北，今日卻將中原人引入宮中，要本王的命……福南音，記得你發(fā)誓的時候說了什么嗎？”

福南音輕輕闔上眼。

那八個字似乎很遙遠(yuǎn)，被漠北王生生從記憶裏拉出來，血淋淋不堪去想。

被逼著發(fā)下毒誓那日，他被漠北王帶入王宮，順理成章成了王權(quán)的傀儡。臨走的時候，他聽到一聲微不可查的悶哼，那個一直陪著他的術(shù)士就倒在他身后，而他強忍著，不敢回頭。

他事后一直在想，是服了毒藥，還是刀劍入肉，疼不疼……為何連死了都是消無聲息的？只是想了很多年，唯一能想起的便是術(shù)士最后看他那一眼——并不似解脫，反倒是帶了些緬懷。

福南音在一片黑暗中感受著喉間的冰涼，幻想著劍鋒刺入的瞬間——若他臨死前，最想見的人是李裴，那么那個人那時又在想著誰？

半晌，毫無所獲。他睜開眼，帶著幾分平靜的笑意，“臣本以為大王今夜會自顧不暇，沒想到還有心情來興師問罪。”

“看國師這副模樣，該不會以為自己今日還能活？告訴你……”

“臣的身世，大王知道嗎？”

話被打斷的漠北王皺起眉，卻又因為福南音的問話而一楞。他抿著唇，緊盯著眼前的人。看著看著，便忽然想通了什么。

他就說一向聽話的狗如何會反咬主人，原來是知道了什么。

“呵……”漠北王笑出聲，“你知道了，自己是中原人。可那又如何？生你的是中原人，養(yǎng)你的卻是漠北。”

“養(yǎng)我的……”福南音喃喃重覆。

他抬起眼，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下，他的小心翼翼便顯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