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些諺語，我只是在夜裏行船在這裏靠岸。但我即將會回去，回到那個地方。拉斐爾將魁的煙斗收了過去，道是留個紀(jì)念吧?？龥]有接話，只是拉斐爾這樣的人不該出現(xiàn)在這裏的。外邊的殘陽落下了，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外邊有車開了進(jìn)來，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裝甲，隨即可能會將其碾死，用一桶金就足以購買一條鮮活的性命，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默不作聲，那是至高無上的發(fā)家技巧，豬橫行在了大馬路上，路人皆道這可能會將人的臉都啃了去。

很多人都死去了。在這一條寬闊卻又沒有盡頭的大街上，男妓們走到了大街上去自殺，用彩色的白布上吊，那潔白而又纖細(xì)的身體并未發(fā)育完全，更多的是他們脆弱而又逞強(qiáng)的心，此刻被掛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越要掌控什么，反倒是要被其掌控。而那些黑壓壓的人群像極了畫框，從閣樓上望下去就是一副用螞蟻組合而成的相框，如同不確定的恐懼一般無法形容，于是人們就在這裏死去了。

沒有誰會為幾個少年的逝去感到憐惜，就連墓碑也沒有誰給他們買，只是那幾分殘存的精神被碾成了肉泥。為什么要反抗呢？因?yàn)槟侨喝四弥X來到這裏，卻又說他們是精神上的毒品。

誰是毒品呢。分明是他們自己。為了反抗正義，現(xiàn)在就要反抗。卻又死在了恒常的定律當(dāng)中。

是如此地可悲。

而魁卻落淚了，拉斐爾將其看得十分清楚，卻也沒有阻攔她落淚，要阻止一個悲傷的人去悲傷是更加殘忍的事，深知此理的拉斐爾便只是看著她落淚。抱歉了，我只是一個看客，就在剛才看了一場盛大的死亡，而現(xiàn)在卻是在看一場女人落淚。

這又該是多么地?zé)o能。

于是這一場反抗就連報(bào)案都沒有，因?yàn)槟鞘欠纯怪刃?，反抗公良，反抗?xí)俗，反抗了正義，那一片血海消散了三天才消失。被一場暴雨再一次洗刷。如果暴雨和人一樣沒有記憶，那么是不是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是怎么死去的？魁在窗邊問，很快便有人要她出去一趟。說是上頭給了大價錢?？龓е桓y針出去了，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中是這般地恐慌。讓一個深處在恐怖當(dāng)中的人體會到片刻的溫柔是極其殘酷的，而在拉斐爾離開以后，魁註定會回到她慣以為常的生活當(dāng)中繼續(xù)忍受著這般生活。

就當(dāng)是死在爛泥裏了，魁這么說著的時候語氣反而很灑脫，反正都是要死的，不是死在今天就是死在幾百年以后，都是死，沒有什么所謂。而當(dāng)她四歲的時候差點(diǎn)被軍官無禮且野蠻的刺刀殺死在一片麥田裏，在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已經(jīng)對良知不報(bào)任何的期待了，只是因?yàn)樗扰K了軍官的鞋，而口頭的道歉并不起作用，反倒是加強(qiáng)了他的怒火，而老鴇救了她，但是那時候她還有力氣揮刀，身上帶著別人所沒有的那股野蠻。

等到再也沒有聲響，魁將最后一點(diǎn)希望都寄托到了拉斐爾身上，她把存放在箱子裏的一張紙張遞給拉斐爾：如果你來到這裏尋找文明，那恐怕沒有，但我這裏有遺落下來的文明的種子，這是希望，是那個孩子留給我的。她說的恐怕就是前陣子因?yàn)闅馇虮粻敔敼盏较镒友Y殺死的那個女孩。

拉斐爾接過了，他拉著魁的手問要不要一同逃出這個地獄，如果這裏全都是吃人，為什么還要留在這裏任人宰割呢？但是魁搖搖頭，無力地靠著窗，她的臉色已經(jīng)越來越蒼白了，唯有靠著精致的妝容遮掩這一切，但人的神態(tài)又怎么能夠掩蓋呢？

那群爛如泥的家伙不可能了解你的，這一輩子也不可能，但是我能夠看到你背后有多么地絕望。

不，反正我是要死的?？軋?jiān)定地說，但是你不能，你本不屬于這裏的，所以更加要逃出去才對，你返回到那裏的那一天，記得同我告別，除此之外我沒有再多的念想了。

門外的腳步聲踢踢踏踏，老鴇敲門走進(jìn)來，拉住魁的手往外走去，那個軍官喝醉了酒，在外頭罵街呢，說是非要等到你不可。

老鴇的神色很是擔(dān)憂，她那雙唇微微張著，嗓子啞著總想說些什么，但是她又難以開口，像是受到了某種感召一般地，很困難地隱去了那些想法。

這裏同以前不太一樣了，最近鬧事的軍官過多了，一時之間還未能休憩過來，本該是有一些客人來到這裏吟詩作對或者是交談一些彼此的想法的，然而并沒有了，因?yàn)楣茌犨^于嚴(yán)格，就連文字也需要遮掩著來表達(dá)。

就算用錢也不行，你們和那些豬玀也沒有什么區(qū)別，不過是吃著最卑微的飯，是被利用者，活到這種地步，到底還在期望些什么。

軍官一腳狠狠地提到了一旁的木柱上，旗子倒下了，卻忽然又跪下來，說聲抱歉，行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他們上報(bào)了，他很快就會被革職。這是不可被污染的旗幟。

“抱歉，但是我不該這么做的?！焙鋈蛔兊每蜌馄饋?，原先那張面目猙獰的臉消失了，隨即轉(zhuǎn)向一副略微帶了一些討好的樣子，“快請她出來吧。如果魁不在了，我該是多么傷心啊?！?

魁邁著步子來了，和之前一樣風(fēng)情搖晃，眼波流轉(zhuǎn)之間早已將軍官的魂勾了去，雖是不可得罪，隔壁的趙四卻又收購了一批碎肉，好巧不巧的，現(xiàn)在卻不行了，因?yàn)槟潜话l(fā)現(xiàn)了，像是受到了某種感召一般，魁去自首了，木然地坐在審判室之內(nèi)的她早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時的神采。

拉斐爾并非沒有攔過她，甚至已經(jīng)是用了全力，而就在那一刻，用尖銳的指甲劃破了拉斐爾的臉，那英俊的面容瞬間多了三道疤痕，魁那副赴死的表情沒有變過。

你可能不知道我之前受到了什么苦……

我告訴你的也只是一些皮毛而已，我是靠著自己的意志才活到現(xiàn)在的，我去赴死對于我來說甚至是一種重生的號召，所以我遇到你，是我的幸運(yùn)，但是你是沒有辦法帶著我脫離這裏的，你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快走吧，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因?yàn)槿绻B意識都要消失，那么整個人都是行尸走肉罷了。巧的是，這個鎮(zhèn)子上的人都是這樣的，因?yàn)樗麄儧]有自己的思維，只有早已經(jīng)陷入泥塘裏的共識。我是要和你說多少次，才能夠了解到這樣的情形是針對所有人而言的？

拉斐爾從身后抱住她。

那一刻時間似乎變得十分地緩慢，他和她之間沒有多的感情，也無法再多了，這早已經(jīng)超越了世俗上的愛情，成為了一種永恒。然而就在魁離開的那一刻，心似乎是被她手腕上系著的那根紅色繩子同時牽動了一下，變得極其緊張起來，跳動的速度變得快了許多，那仿佛是鬼魅一般的時間在偷偷地溜走。

滴答滴答，是魔鬼的鐮刀以一種不可違抗的節(jié)奏在收割，但是同樣是收割，他也是，她也是。誰都是在做著收割靈魂的工作。

沒有誰能逃得過這一節(jié)，蛇和各類蟲體纏繞著，如同鬼魅一般，魁最終淹沒在了這裏，沈默地睡在了花海裏，成為了永恒，她總算是活著了，從某種角度而言，的確如此。而那群沒有神色的軍官將她的墓碑上刻滿了咒罵之語，老鴇的店倒閉了，從此再也沒有了他們享樂的福音，只不過死的人似乎少了一些。

近些日子的豬肉似乎沒有以前的好吃了……有些挑剔的軍官們皺著眉對趙四說道，趙四只有賠笑，說。我也不曉得啊，先前就是那隔壁的老鴇給我進(jìn)的，因?yàn)檎l家的后院裏多少都有養(yǎng)殖一些，但是自從魁失蹤以后，生意淡了許多，這邊的生意也跟著淡了起來。

各位老爺要是覺得趙四兒這邊不錯，還請多多光顧才是啊。

這邊兒就有福啦。

這世道哪裏有錢啊，我這邊的公餉都被扣了，到底是什么理由我也不清楚，真想問個明白。

軍官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將口袋中的錢幣多給了趙四幾張：這些總該夠了吧？要是不夠，那也沒辦法。

哪來那么方便的？趙四也沒收，只是嘟噥著離開了去。

像是瘋了一般行走著。

頂著風(fēng)和冷雨，站在那一片泥土地裏，這裏寸早不生，荒涼得只剩下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