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迎風而立，是赫連駿不為人知的喜好之一，風勢越猛，越能帶來更多的快感。當清冽強勁的冷風從衣袖間從領(lǐng)子裏貫穿而過時，聽著狂風在耳邊的呼嘯低嘶，那種的愜意舒快總是讓他相當志得意滿，好似隨時可以展翅沖飛，翱翔九天一般。

黃昏時分，他獨自站在揖竹樓的最高一層向遠處眺望，這個樓的名字裏嵌進了亡母的名諱，也許是這個原因，他才愿意到這裏作短暫休息，讓自己整日緊繃的神經(jīng)能得到片刻放松。沐浴后，只披一件白袍，赤著腳站在地上，看著遠處屋頂在落日余暉裏影影綽綽，像是躲在暗處的對手，等待攻擊他的適當時機。

朝中大小勢力林立，不能光是剪除異己，有些是需要拉攏的；但，不能收歸已用的則要毫不留情地擊潰，一旦成了氣候的東西，不論是人還是物，再想要改變就難了，長久以來的明爭暗斗，他很明白這個道理，像是一棵樹的成長，當它還是一株小樹苗時，也許不費什么勁就可以連根拔起，但如果長成一棵大樹，想要鏟除就絕非易事了，若是砍去，自己也要大傷元氣，更有可能因為大樹的盤根錯結(jié)，斬草除根也不可能干凈。經(jīng)過長時間吸納，他對現(xiàn)有人手還比較滿意，各路高手，清客，謀士都紛紛投到他的門下。他不屬于江湖，那些武林人士不能明目張膽地前來投效，全是以門客，甚至不惜以家仆的身份呆在府裏。也難怪，大姐赫連蟬回來省親時，說每次都能見到新面孔，然后和小菱角大玩猜謎游戲。

他的這個大姐并不是像外人看到的那樣，只空掛了個赫連大小姐的名字，只長他一歲，從小天資聰穎。從前赫連將軍在世時就曾說過，赫連蟬如果是個男兒身的話，早就建功立業(yè)，光耀門楣了。可惜是個女兒，但憐惜她的天份，從小教習種種本事，令她才學上不輸于男子。如今想來，居然是爹種下的禍根，不然這個大姐是如何誘得霍將軍上鉤的？了解事情底細的人一提起無不是搖頭嘆服，卻還只能對她的心計和大膽甘拜下風。那霍將軍家世代為將，從他祖父輩起就已經(jīng)是將軍了，他本人又是從少年就隨父出征，長年駐扎邊防。治軍雷厲風行，深受將士們擁戴，英挺偉岸的一個人，很是精明強干。本來兩家駐守地方不同，并沒有什么來往，豈料，有一次赫連蟬在京城裏鬧出些事端，女扮男裝千裏迢迢去邊陲尋父，一路上的危險磨難自不必說，發(fā)生了許多的事，捅了好些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收拾的殘局，當然那些常人無法想象的境遇也多半拜她自己的火暴脾氣所賜。九死一生，后來，竟陰差陽錯撞上了霍將軍。一見傾心，這個一向聰明的大姐就傻傻的一頭栽進去，霍將軍根本還不了解內(nèi)情。不過他猜要是霍將軍知道的話，可能立刻逃去向遼國投誠尋求避難也說不定，那女人可以把任何挑戰(zhàn)都當成游戲，瘋得不行，而且天生不服輸。她哪肯輕易放過那么稱心的獵物，使盡手段，花樣層出不窮，反正定要把那倒霉男人弄到手才罷休，連帶著殃及一群‘池魚’她都無所謂。他也是經(jīng)由此事才和霍將軍認識的，因為赫連蟬為了想要激起對方的妒嫉和註意，竟不由分說把自己無辜的弟弟也卷進去，眾人都被涮了一把，后來搞到他們的爹頭痛不已，赫連家上下全力以赴向霍府施壓，別人看以為是在為自家女兒討回公道，其實他們是只求把那女人嫁掉了事。想起大姐出閣時，爹娘雙雙額首稱慶，總算可以過幾年清靜日子了。

爹向來都是他們家的傳奇和驕傲，他是真的敬重父親的為人，想來也找不到幾個人再有那樣的坦蕩胸襟和盡忠盡職了。但他不能認同爹的為人處事，武將在這一朝是不受重視的，蓋因開國皇帝趙匡胤自己被部下黃袍加身，因此忌憚以后的武將也會有樣學樣，所以從來都重文輕武。不過迫于四圍的蠻夷步步進逼，割地歲賦都不能滿足他們?nèi)找嬖龃蟮奈缚冢鋵⒉砰_始慢慢被委以重任。但那又如何，最后還不是以馬革裹尸收場，像他父親一樣，根本沒有什么實際利益可言。他不愿重蹈那樣的老路，他想成為家譜上的另一個傳奇，從他開始，赫連家必會開創(chuàng)出另一番的局面。

太多事情要做，卻又太少的時間。情，是他從來不會去費神的東西。縹緲又捉摸不定，更糟糕的是浪費時間，這個是他最耽誤不起的。歡場上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個個爭奇斗艷就只為得到他的一瞥，而他從來像看戲一樣作壁上觀。

然而，有一個女子卻是不同的，不經(jīng)意的一笑便奪去了他的心神，想到她柔軟的唇瓣，花一般嬌嫩，淺嘗后越發(fā)不能停止想念，還要深究下去。和她在一起，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放下心防，輕松地和她說話。他從沒有過這樣的體驗，絞盡腦汁只為寵著這個女人，分去了他許多精神，不能忘記她的笑，渴望她陪在身旁，哪怕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相依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忍不住就擁緊了她而坐。那樣靈動的性情，那樣絕美的容顏，不知不覺，在他心上一點一滴的刻下痕跡，逐漸成為生命裏不可缺少的陽光。有她在的時候，才會特別愉快。扳倒最棘手的勁敵，所帶來的成就也不及她一個燦爛的笑容。不期然回味起她的溫柔，只為他展現(xiàn)。當時的夏日艷陽好像也沒那么令人討厭了。

“侯爺?shù)闹腔劬€很長，生命線也是長長久久的，真是含著銀匙出生的人。”她給他看手相時這樣說過。

和她細嫩的手指交握，將她帶入懷中，嗅著發(fā)間淡淡的花香，曾不只一次地恍惚，覺得如果一輩子都這樣就好了。

突然有種驚醒，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心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你永遠不會知道它什么時候?qū)Ыo你怎樣的麻煩。冀中高家那件事，竟會逃走了兩個余黨，不知感恩那也應(yīng)該逃得遠遠的別讓他看見，偏偏潛伏到有一天終于又跳出來作亂，留了這些手尾就是給自己種下后患，斬草就必須把根除得干干凈凈。男人應(yīng)該以江山為重，心變軟可不是一個好的征兆。也許是刻意照顧她太多次，如果得到她的人的話，可能就沒有什么再是特別了吧？

心腹上來通報，說息家有人求見，他知道機會已經(jīng)自己送上門來了。京城裏大大小小的消息哪能瞞過他的耳目，薊將軍戰(zhàn)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只是大家都在等，等著看皇上的態(tài)度，再做打算，也想聽聽別人的意見，自己再表示，總之，穩(wěn)妥一些，周全為上。他當然知道薊將軍的為人，當年因為大姐的事，和他有很深的過結(jié)，現(xiàn)在未嘗不是扳倒他的一個契機，讓他不能翻身，使姐夫的地位更顯要，于他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但是他一直都沒有采取行動，只因為他還在等，他知道她一定會來求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