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ch向后退了幾步，盡量遠離從照片中顯現出來的幻影。形成影像的那金色光芒讓他覺得很不舒服，盡管那并不是真正的圣光而只是幻影，但是依舊會讓吸血鬼覺得難受。

影像仍然在繼續，只不過斷斷續續，很快吸血鬼意識到這是anja在不同時間的影像，她將自己的心事都吐露在那張照片裏，就如同一本日記一樣。finch看著anja眉宇間一直沒有散去的悲傷，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惜——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導致如此相愛的兩個人要生離死別，天各一方呢？

猛然地，一張溫柔的笑臉出現在吸血鬼的腦海中，finch一驚，趕忙將那張臉牢牢地壓進內心深處。那是屬于久遠的過去的回憶，屬于永遠不應該被再次提起的回憶。finch緊緊按住胸膛，努力平息胸口尖銳的疼痛，將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影像上。

現在是在工作，他不愿意、也不能讓無關的回憶干擾工作。

anja一段又一段的影像總是以“我想念你”開頭，以“我仍然愛你”結束，中間是大段的沈默。finch不明白，如果這個天使真的如此的深愛那個人類，那么即便他是個召喚師又怎樣呢？

影像閃了一閃，穿著另一身長裙的anja出現了，看來又是一段新紀錄。但是這段記錄的開始，anja只是默默地站著，嘴角罕見地帶著一抹笑容。finch感到稍微有點頭暈，于是抱著leila慢慢地坐在椅子上。

anja的影像依舊微笑著：“我再次感覺到她了，我的愛人?！彼f著抬手撫摸了一下腹部，“你知道嗎，柏林墻【註1】終于拆除了。我在電視上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踢了我一下。”

finch抱著leila的手僵硬了，他快速思考著，試圖弄清楚天使話中的含義。

“我想叫她leila.”天使說，“這是我們一早就商定好的名字，對吧？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已經離開你半個多世紀了?！碧焓乖俅翁謸崦约旱亩亲?，“才只有五十二年，她就已經開始鬧騰了，真不知道接下來的將近五十年我要怎么熬過去呢?！?

是了。finch看了看懷中的孩子，他曾經看過的一本書中記錄過：天使是壽命極其漫長的種族，女性的孕期以人類的時間來衡量大約需要一個世紀。所以，如果leila真的是anja的孩子，那么她必然不會是在美國隱居的這段時間才有了leila.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leila是天使anja和人類negel的孩子。

“這個孩子一定會很漂亮?！盿nja依舊微笑著，“這是我們的孩子。真遺憾你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了?！碧焓拐f著，濃濃的哀愁涌上臉龐，“我知道，你永遠也不會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但是，我真的害怕——你最終還是掌握了召喚惡魔的能力，成為了秘密警察裏的惡魔召喚師。你以為我仍舊被你蒙在鼓裏，察覺不到你身上硫磺的氣味嗎？你知道每天早上看著你穿上那身血腥味兒永遠也洗不掉的軍裝微笑著出門，我的心裏有多么害怕嗎？惡魔們永遠不會做公平的交易，他想要的也絕不只是你的靈魂。我曾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一定要陪在你身邊，幫你對抗惡魔——但是，我發現我的腹中開始孕育新的生命。我不能讓惡魔影響到我的孩子?！?

眼淚從天使的眼眶中涌出，劃過面龐，凝成完美的金色珍珠一樣的球形滴落下去，消失在影像邊緣。

anja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她看著前方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嗎，你拿著洗好的這張照片來找我。憋了半天突然對我說：‘我想要一個和你一樣漂亮的女兒’?！碧焓拐f著輕聲笑了一下，“然后，我們真的就在那片小菜地裏討論了一下午我們的孩子的名字。”

finch不由得回憶起那張照片，整整齊齊的卷心菜和笑容明媚的年輕人——那真的是如此美好的時光啊。

“leila.”anja說道，“她的名字將是leila.”

finch看著天使的影像，那位母親正低下頭去看著自己平坦的腹部，目光中充滿了堅定。

如果故事到這裏結束，或許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吧，finch心想，anja將獨自撫養孩子長大，教她如何做一個優雅美麗的天使，她們還可以悄悄地懷念那個戰死的父親——negel邪惡嗎？不，戰爭之中，沒有絕對的對與錯。雙方都重用過像negel這樣的惡魔召喚師來審訊俘虜、套取情報。當惡魔被召喚出來時，誰又比誰更善良一點呢？

影像緩緩地消失了，finch想要站起身，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感打了個措手不及，他連忙死死抓住椅子扶手，閉上眼盡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倒下去。一只溫暖的小手輕輕貼上他的臉，finch睜開眼，正對上leila水汪汪的眼睛。

“ma？”leila說。

finch笑了笑，慢慢地將小孩放到椅子上，輕輕捏住她肉乎乎的小手：“我沒事，只是——稍微有點糖分不足?！?

事實上，考慮到天使對于血腥味非常敏感，這三四天除了在狼人那兒因為檢查喝過的一杯鮮血之外，finch都只是進食非常少的血漿。但是又考慮到當著小孩子的面說“血液進食不足”有些詭異，finch只好解釋成“糖分不足”。

接著，吸血鬼摸摸leila的頭說：“leila，我猜你應該已經進入了學習語言的階段，我會為你準備所有科目的兒童教育資料，但是在此之前，不要指著什么都叫‘ma’，好嗎？尤其是我，我可是跟這個單音節詞所代表的含義有很大出入。”

leila仰著頭接受finch的撫摸，兩只小手揮舞著試圖去扯掉finch的領帶，她看著finch高高興興地回答道：“ma！”

finch眨了眨眼睛，最終覺得這應該是因為小孩子學會的第一個發音都是這個，于是放棄了現在糾正的念頭。

或許以后等leila多掌握一些詞匯再去糾正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