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棲過濾掉那些不堪入耳的字眼，忽而微微笑起，“你既然這么怕被傳染，拿那個藥瓶去放東西，就不怕嗎？那可是云霧碰過的?！?

最后一句，粟棲說得極輕，猶如深夜無人街頭飄起的陰風。

女人霎時變了臉色，舉起自己滿是褶皺的手端詳，而后不自覺呢喃出聲：“不會的，她說不會的。”

人多怕死啊，一句話便露了馬腳。

“他？”叢此狠狠皺眉，追問：“他是誰？”

女人反應過來，高聲反駁：“你瞎說，下午林醫生明明講過，只有血液接觸才會感染，碰過的東西不會！”

“那你怎么確定，她沒有流過血在上面呢？”此刻的粟棲，像極了午夜嗜血的魔鬼。

女人怔住，隨后瘋了似的往外推他們，“你們滾，都給我滾，那小婊子染了病，你們不去給她治療，不趕她走，來我這找什么茬？藥瓶是我撿的，可病是她自己承認的，她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一面欺騙我們，一面又死乞白賴地住在這，怎么，欺負我們甘泠村沒人?。　?

女人奮力推著他們，兩人對視一眼，往邊上跨一步，女人失重地撲倒在地上。

叢此剛想去扶，院子裏有鋤頭被扔在地上的動靜。隨后一個男人沖進來，扶起女人，女人順勢攀住他，連聲哭泣：

“他們是云霧那賤人找來的，快點把他們趕走，和云霧走得那么近，說不定也被感染了?！?

男人面色鐵青，卻不像女人那樣撒潑，“粟醫生，叢醫生，你們來甘泠村義診，我們很感激，但不代表你們可以插手甘泠村的事。云霧也說了，她確實感染了那種病，那是會死人的！請你們趕快走。對了，勞煩你們一件事，讓云霧走得時候把那死丫頭也帶走，同住了這么久，看一眼我都嫌臟?！?

小婊子、不要臉、賤人、臟，粟棲聽不得他們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云霧。壓了一路的火有破開胸膛之勢，他不自覺往前跨一步，全身的力在收緊。

叢此靠過去，握了握粟棲攥緊的拳頭，示意他正事要緊。

粟棲再度開口，早已沒了平日的和煦：“我再問一遍，是誰把藥瓶給你的？”

女人躲在男人背后，怎么也不吭聲。

粟棲故意威脅道：“不說是吧，好，醫療隊走前分發的藥品，你們那份，取消?！?

說完不再看他們，抬腳往外走。

女人急了，扯著男人的袖子，見男人半天沒反應，她急匆匆跑出去，喊住粟棲。

“是你們醫療隊的...”

叢此及時喝住她，不屑地瞥一眼，“行了，你們那份會照常發的?！?

女人先前嫌惡的嘴臉立馬換成饜足的笑。

兩人原路返回。

途經那棵棗樹，粟棲突然停下，嗓音疲憊，人也消沈，“我發現，云霧有句話說錯了?！?

“什么？”

“甘泠村是個很好的地方?！?

甘泠村是個很好的地方?？筛抒龃逵行┤?，對她并不好。

他們回了醫療點，把村口的物資搬進來，存放清點好，夜幕已至。

從倉庫出來，粟棲連口水都沒喝，徑自往外走。

林朝雨見狀，上前去攔他，“師兄，你要去找云霧，是嗎？”

“嗯?！?

“師兄，她感染了hiv！”林朝雨有些不可思議。

“我知道?！?

林朝雨呼吸一滯，腳步打晃，有些站不住，“你知道？那是艾滋病啊，治不好的，都這樣了，你還要去找她？她隱瞞我們，隱瞞甘泠村的人，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她拿什么賠？”

粟棲輕笑一聲，望著她的神情，像上學那會給她解答問題，“不隱瞞你要她怎么辦，大聲宣告自己是hiv攜帶者？你是醫生，難道會不明白他們的處境？”

“我明白，可是...”

“朝雨，作為普通大眾，你揭穿她的病，給大家提個醒，做得沒錯。但是身為醫生，你以這樣的方式將她的隱私公之于眾，煽動村民的情緒，你做錯了。還有，甘泠村所有的人都有資格指責她的隱瞞，但我們沒有。她曾經，也是一名醫生?！?

粟棲擦過她的肩膀，衣擺揮起的一縷輕風，卻將林朝雨吹倒。

“可是，她不值得啊?！?

沒有人會愿意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患有這樣的病，她以為穩操勝券。即便最后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可還是一敗涂地。

她顫著肩膀，無聲地哭，冰涼的水泥地好似要將她身上的溫度帶走，整個人如墮冰窖。

直到一雙手將她攙扶起來，帶她到椅子上坐下。

她抬頭，那人的面容陷在朦朧的淚水裏，有些模糊。她閉上眼，眼淚爭先恐后地落下，她啞著嗓子問：“叢此，為什么？我的十年，竟然比不過她的幾十天？”

叢此遞張紙巾給她，“如果感情要用時間長短來衡量，你早就贏了，可偏偏，時間在一段錯的感情裏，起不了作用?！?

“可為什么是她呢？她給不了他未來啊。”

“她給不了他，但他能給她?！?

林朝雨怔住，眼淚凝在睫毛上。

叢此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留下一句話便離開。

“朝雨，這次是你做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