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都覺得城主和懷玉仙師是天作之合，這樣的謠言已經傳了十年二十年了。就算是真的，那自己也該回來給師尊賀喜的不是么，就在他身邊做一個沒有人看得到的小弟子，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就好，只要他開心就好。

☆、來者

江百谷仍是抱一城的弟子，進城上山未受什么阻礙，他受的處罰因為他不能公開的身份而未廣而告之，所有人忙著城主的喜事，沒有人在意他的到來。

他不會御劍，拖著疲憊的身體和剛剛恢覆依舊軟綿無力的四肢，江百谷歪歪斜斜一步步爬上天水峰，可是冷清的天水峰上一個人也沒有，師尊不在，軻師弟也不在。

他便坐在寧一清的房間等，拿著自己的玉劍摩挲，那是寧一清親手為他打造的玉劍。之前離開得匆忙，什么東西也沒收拾，他心愛的玉劍便留在了天水峰。

江百谷從來都知道寧一清對弟子的溺愛，就算他要天上的月亮，寧一清都愿意去想法子，可他從來不敢提什么要求，他唯一主動要過的，就是這把玉劍了。

玉劍還沒有名字，他等著自己有靈力的一天，可以真正使用這把玉劍時再給它取名字。不能用也沒關系，能和寧一清佩一樣的劍，他心裏就很開心了，偷偷地開心。

師尊回來沒有住在這裏嗎？江百谷聞著屋子裏有一種說不清的味道，有些腥臭，地面也十分臟污。師尊怎么會受得了呢，他一定是已經不在這裏住了，沒了自己這個無人待見的拖累，他也許又回抱一峰的住處了吧。他本來就是住在抱一峰的，都是因為自己才被迫搬來天水峰。城主也住在抱一峰，他們應當愿意離得近一些。

江百谷等了許久，想到師尊是回來查看封印的，也許此刻正在后山。剛搬來天水峰時師尊每月都要在后山待一兩天，后來時間越來越久，如今每月都要花上三五日甚至更久。江百谷等不下去了，他不可以單獨去后山，但師尊在，他就在外面喊一喊，是可以的。

“師尊，師尊，你在嗎？”江百谷扶著后山的界碑，不敢再多走一步。

“我回來了，我回來看看你。”

“進來。”是師尊的聲音，又不太像，也許是正在運功。

“師尊，我不能進后山。”江百谷提醒道，他走到界碑已經是極限了。

“進來。”師尊又回應了一遍，好似十分生氣，江百谷不敢不聽，小心翼翼地走進界碑劃定的禁地之中。

沒有師尊，沒有人，只有一個發亮的光圈，裏面罩著一縷黑紫之氣。

江百谷看著那團黑紫之氣慢慢化形，變幻成一個若有似無的白猿，“進來。”白猿開口，是寧一清的聲音。

知道上了當，江百谷連忙后退，這裏他不能待，趁四下無人，他要趕緊離開。

這裏封印的竟然是朱厭，再過幾百年修真界也不會忘記朱厭，那個血洗了半個人間的兇獸。

“我等你很久了，你看上去很狼狽。”朱厭嗤笑著江百谷，和當年的江莫一樣狼狽。

“你想要力量嗎？”朱厭引誘道。

越著急腿腳越不聽使喚，江百谷跌跌撞撞地遠離朱厭，遠離光圈。

“你想要的東西，我都能給你。”睥睨人間的力量，對每一個深陷泥淖跌進塵埃中的人來說，都是無法抵抗的誘惑。

江百谷沒有想要的東西，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那個月亮，可是他要不起。

“你想要什么？”朱厭殘魂盯著踉踉蹌蹌離去的江百谷，“想要的東西不會自己過來的，等你有了力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天下都可以屬于你。”

“那些對你不好的人，你不恨他們嗎？不想報仇嗎？”

江百谷捂上耳朵，他不恨、不想報仇，從來不想。他不夠好，別人不喜歡他，誰的錯也不是。

“過來，來我身邊，有了我的力量你便可得償所愿，讓天下匍匐在你的腳下。”

“有了傾世之力，才能留住你想要的。”

“你在害怕什么？有金剛手段，才能行慈悲之事。有了力量，你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

江百谷不敢回頭，捂著耳朵跌跌撞撞跑出禁地，順著山路一直跑出天水峰才敢停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好沒有人發現。

師尊不在天水峰，那他應當是在抱一峰。

城主的院落江百谷去過，此刻順著一路的張燈結彩更容易找到。江百谷終于找到了師尊，站在披紅掛彩中，站在城主身旁，果然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設，這世上也只有這樣的品貌出身才能配得上他吧，他看上去，很快樂，很輕松，他一定是很滿意這樁婚事的。

彼時的寧一清剛給寧一靈肚子裏的小貞兒取下表字，難得覺得歡快。他無能無德，為了自己的私念要放棄抱一城，他心懷愧疚。若是能給這個孩子一個堵住悠悠之口的身份，他心中的愧疚便少一些，他還能報答抱一城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了。成親的日子定得倉促，等行完禮他就要趕回明月谷，那裏還有一個人在等他。雖然那個人不想把他當做伴侶，但仍愿意認他做師父，也足夠了。

寧一清認命了，他本來以為自己躲開江百谷便能克制住這段不該發生的感情，可是他在外游蕩了許久，只是更加思念那個人。直到接到寧一靈的傳訊，他終于明白，感情是控制不住的，他把心交了出去，隨便那人收下還是扔掉，送出去的那一刻，就再也拿不回來了。不管江百谷如何看待他，他都不能失去江百谷，以什么身份留在江百谷的身邊已經不重要了，只要能在他身邊，能看到他安好，就足夠了。

“這個孩子出生以后喊我爹爹！”寧一清笑起來，從他決定帶江百谷離開之日，愧疚便壓得他喘不過氣。取下盛世休明的表字，他忽然覺得這個孩子以后會是抱一城的明主，能替他好好守護著抱一城，竟生出一份與有榮焉的期待。

江百谷不知自己碰倒了什么，驚到沈浸在期待新生喜悅中的寧一清，他看到寧一清眼中的驚喜變成驚恐，“阿谷，你怎么回來了！”

“弟子回來給師尊賀喜。”江百谷忍著心裏的痛微笑著對寧一清說。

“你快點離開，有沒有人看到你，你回來多久了？”寧一清很著急，他費盡心力保下江百谷，讓四大長老以為已經是半個死人的江百谷如今卻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四大長老決不會允許他再完好無損地離開。

“立刻回去，千萬不要讓人看到你。”寧一清厲聲說道。

他不想讓自己回來，他不想再見到自己。江百谷點著頭，說著好，扭頭跑開了，再慢一點就要讓他看到控制不住的眼淚了，可是自己有什么立場哭呢？這是喜事，他該替師尊開心的。

寧一清沒有追來，他放任江百谷朝山下跑去。他想去追，可是竹長老帶了裁縫過來。

寧一靈看出他的擔憂，應付著竹長老，可只是稍緩了片刻，寧一清順著山路追下去便找不到江百谷了。

只是耽擱了須臾，寧一清便再也追不上江百谷了，他直直地倒在了山路上。

江百谷沒有下山，他回了天水峰，去了后山。他了解寧一清結界的法門，穿過結界不費吹灰之力，他用自己的血重塑了朱厭本體，同時也毀掉了寧一清的內丹。

那個月亮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只求能遠遠看著他，如今也不可以。為什么，為什么，他已卑微至此，就這么一點點的奢望，只是悄悄地躲在一旁偷偷看著他，都不可以嗎？

他不恨任何人，不想要任何東西，因為他的生活生命裏有寧一清，已足夠讓他感謝命運的眷顧。可是，以后，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