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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血戰(zhàn)緬甸(下) (1)(2 / 3)

而遠在曼德勒的中國遠征軍司令部裏,杜聿明呼地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方桌,桌上的茶杯紙筆地圖稀裏嘩啦散落一地。此時已是3月29日的深夜,日軍的第56師團已經(jīng)從后路包圍同古,竹內(nèi)寬接到消息,立刻對同古城發(fā)起總攻。兩個師團一前一后已然對同古城形成了夾圍之勢,而200師卻早已彈盡糧絕,自師長以下已經(jīng)斷了近三天的補給。電報一封一封地往軍部發(fā),最后突圍的道路一點一點地被逼死,可重慶卻如何也不下命令,這叫他如何是好?

史迪威看他發(fā)怒卻也無動于衷,只推了推他的金絲邊眼睛道,堅持杜聿明不應(yīng)放棄同古會戰(zhàn),并催促廖耀湘盡快趕到同古。可廖耀湘卻被一股日軍堵在來同古的路上,已激戰(zhàn)了半天也沒能脫身。杜聿明掀翻了桌子,可滿腔的焦急與憤怒依然無法得到分毫的緩解,只得兩手撐在墻上望向緬甸地圖,牙齒都格格地咬出了聲音。

參謀長見狀上前一步,“軍座……”

“哐”的一聲,只見杜聿明一手重重砸在了墻壁上,參謀長見狀只得把話又咽回肚子裏。可還沒等他囫圇著咽下去,那邊就傳來了軍座的暴吼:“就是違抗軍令,老子也豁出去了!立刻命令戴安瀾往回撤,廖耀湘不惜一切代價接應(yīng)!200師要是出了半分差錯,老子要他的腦袋!”

炮彈沒了,子彈也沒了,連包扎傷口的敷料和繃帶都用盡了。全團上下只剩下幾顆手雷,都交到了默默蹲伏在戰(zhàn)壕最前方的幾個士兵手裏。陸肇星扶著陳凱的手臂勉強站直了身子,他已經(jīng)連續(xù)發(fā)了幾天燒,沒有藥物治療不說,連食物都斷了好些天,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虛弱不堪,連站立都已經(jīng)頗費氣力。但他卻從未后撤過或者提及過撤退,斷糧的這三天更是幾乎連指揮部都不回。此刻他只想再多看看自己的兄弟們,盡可能地多記住幾張臉,等到了下面,沒準(zhǔn)還能做個伴什么的,也免得孤單一人,到時忘了回家的路。此刻他對撤退的命令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對于即將到來的死亡,他只有滿心的淡然和平靜。這一生一世,雖不曾建功立業(yè),卻也問心無愧,能死在這抗敵衛(wèi)國的戰(zhàn)場上,便也不留遺憾。只是苦了他深深傾慕的那人,是否還在遙遠的故國,日夜祈盼著他的消息?不想一日醒來,得到的卻是噩耗連連……

日軍的炮聲漸漸近了,士兵的腳步聲,坦克履帶碾壓地面的轟鳴聲,步槍射擊的呼嘯聲,陣地上烈火燃燒的劈啪聲,像一支蒼涼的歌,又像一首渺遠的曲。他聽見悠長的笛聲,像是故鄉(xiāng)的江面上擺渡的艄公常吹的小調(diào);他又嗅到淡淡的蘆花香,像是小時候在淺淺的蘆花蕩裏游水時的味道;他又聽見清亮的琴聲,像是他日夜思念著的愛人在耳邊的溫潤軟語。他覺得自己快要睡去了,睡在這陌生的土地上,睡在這滾滾的硝煙裏。

不想,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卻將他從這步步逼近的睡意中喚醒了。他睜開眼,掙脫了陳凱向前走了幾步,看向繞過戰(zhàn)壕跑來的副團長,對方的眼裏滿含熱淚,一把便抓住了他的雙臂:“師部發(fā)來電報啦,要咱們撤退!200師有救啦!”

陸肇星像是失聰了,他呆楞楞地站在那裏,好似聽不懂了中文一般,只看著副團長的嘴一開一合,眼淚卻不知怎么的從臉上就落了下來。副團長見他沒反應(yīng)又搖晃了他幾下,他這才如夢初醒般回轉(zhuǎn)了身子下達命令,卻早已是語帶哽咽:“接師部命令,全體撤退!掩護傷員先行!”

雖然背后的炮火仍不肯罷休,但撤退還是井然有序地進行著。無奈,傷員太多,除去已經(jīng)送到城內(nèi)的一部分,還有一些沒來得及轉(zhuǎn)移,這都需要時間。陸肇星安排了兩個連斷后,可畢竟沒有彈藥,人再多,也只有憑著血肉之軀搏斗的份。部隊撤退的速度有些慢,一小股沖在最前方的日軍已經(jīng)沖了上來,負責(zé)掩護任務(wù)的士兵只得進行白刃戰(zhàn)為其余人馬爭取時間。陸肇星也不肯先行,他顧不得自己現(xiàn)在連走路都已經(jīng)是搖搖晃晃,也要確保士兵們都一一撤出了戰(zhàn)場。陳凱和其余幾個警衛(wèi)連的士兵跟著他只覺得憂心忡忡,待到那一小股日軍被消滅,長官開始安排這兩個連的士兵也立即撤退時,他終于忍不住了。

“團長!”他小聲喊著,本能地低了一下頭躲避轟到他們跟前的炮火,“快走,再不走來不及了!”

陸肇星此刻正在檢查醫(yī)療站,他生怕有重傷的士兵被遺忘在這裏,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愿看到的事情。聞言他只是看了陳凱一眼卻并沒有往外走的意思,醫(yī)療站遭受連日的轟炸,電路早已斷了,此刻又是深夜,屋內(nèi)更是漆黑一片。他借著月光躬下身子仔細地檢查著棚屋的每個角落,果真在屋子的一角看見了一名士兵,腰腹和頭部都纏著繃帶,面色已有些灰白,但還尚有氣息,看來多半是被醫(yī)療隊的人忙碌之中誤認為已死去,便就留在了這裏。

“快來人!”他急喊,那幾個警衛(wèi)連的士兵立刻沖了進來,他見狀趕忙交待,“你們幾個,把他送出去,找到醫(yī)療隊,他還活著!”警衛(wèi)連的士兵們聽到這個命令卻有些怔忪,他們明明是負責(zé)保衛(wèi)團長的安危的,怎么還要丟下團長不管不成?可陸肇星卻不容他們置疑,見幾個人沒反應(yīng),又加大了嗓門喊了一聲“快點”,幾人這才紛紛上前,把傷員抬了出去。

陸肇星出了醫(yī)療站,剛才的幾句話已然耗干了他身上最后一點氣力。腳下一個不穩(wěn),他忙扶了一下離他最近的戰(zhàn)壕才沒有跌倒,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癱軟了下來,喘了半天粗氣卻再也無法站起。他的身體像冰火兩重天似的一陣?yán)湟魂嚐幔例X打著寒戰(zhàn),眼前的影像也都成了雙影。他抱著雙臂,微微閉了眼睛,把頭抬起了一點望向陳凱:“你也走,趕快。”

只有在最信任的副官面前,他才會露出幾分真性情,這次的傷病同樣讓他無法掩飾。陳凱聽他說話,竟是已經(jīng)虛弱得連聲音都快要發(fā)不出,不由得鼻子一酸,上前蹲下來,緊緊握住長官的雙臂,“團座,你不走我也不走。”

“糊涂!”陸肇星怒罵道,又一發(fā)炮彈落在他們的身前,坦克的轟鳴聲已然是近在耳邊。他咳嗽了幾聲,吐掉嘴裏的塵土,才又接著道,“我走不動了……你快走,免得拖累你。別忘了張逸還在重慶等著,還有北辰……”提到顧北辰的名字他語調(diào)一轉(zhuǎn),想是心中悲怮,一聲哽咽好半晌才被他勉力壓抑下去。陳凱再也忍不住,眼淚落了下來,“團座,兒女情長事小,家國存亡事大,這是你教我的。今日你要與家國共存亡了,怎能陷我于不仁不義?”

陸肇星渾身一震,灼灼星目已是滿含熱淚。他松開緊緊環(huán)在一起的雙臂,握住了陳凱的手,他知道自己在發(fā)抖,但他并不畏懼,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的不畏懼。他扶著背后的戰(zhàn)壕,緩緩側(cè)過了身子望向東方,黑夜正在退去,清澈的黎明像是母親的呼喚,就快要降臨在這片土地。兩人背靠著戰(zhàn)壕并肩坐著,忽略了身后的爆炸和槍聲,只剩下滿心的平靜。

“你還記得,出征的時候,師長起的那支歌么?”陸肇星問。

陳凱道,“記得,團座。”

“咱們一塊唱吧。”他閉上眼,“唱著唱著,沒準(zhǔn)就找到了弟兄們,到時候在路上,也多些人陪著。”

“好。”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zhàn)云;

男兒應(yīng)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如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zhàn)時衿,一呼同志逾十萬;

高唱戰(zhàn)歌齊從軍,凈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嘹亮的戰(zhàn)歌如同天邊的啟明之星,在重炮轟向鄂克春高地的剎那,照亮了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漫漫長夜。

同一時間,在遙遠的重慶,顧北辰從死灰色的夢魘中驚醒,一抬手卻發(fā)現(xiàn),腕上的手繩不知怎的已經(jīng)散落開來,穿在其上的玉石經(jīng)他這么一番動作恰好落了下去,碎成流星樣的一片一片。

距離陸肇星離開重慶已經(jīng)過了三個多月,顧北辰卻忙碌得壓根顧不上胡思亂想。戰(zhàn)事愈發(fā)膠著,西南那邊更是早已炮火連天,連帶著重慶的物資也緊張起來,物價漲得飛快。前些日子他攢下來的一些錢都快成了廢紙,僅靠著這一份零工賺的錢也不夠付每月的房租了。無奈他只好在幾家報社做些臨時翻譯的活計,雖然每天都要折騰到深夜,但好歹緊緊巴巴地也能度日了。但他還是不愿意彈琴,明明誰都知道這是最賺錢的方式,可他就是不愿意,哪怕老陳開口勸他也不行。沾了血的雙手已經(jīng)不能夠再觸碰純凈的琴鍵了,就像他偶爾做噩夢的時候,會看見自己掌心裏的血一滴一滴滴到鋼琴上,順著琴鍵的縫隙滲下去一樣。那使他覺得惡心。于是他就這么過著,每天也就是兩餐飯,中午一小碟素菜和一碗白飯,晚上一碗白粥,有時沒什么胃口索性就不吃。可他也沒覺著苦,就是心裏頭有時候總空落落的,可從書桌上抬起頭來想跟什么人說話的時候,卻還是需要好幾秒才能反應(yīng)過來,這屋子裏,早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老陳前些天還沖他抱怨,說你這副模樣可不太行,整天這么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的,要是身體垮了可怎么辦,重慶一大半工作都靠你撐著呢。他聞言邊笑邊捶了捶自己的胸膛道,忙歸忙把,可瞧瞧,這副身板兒不還是照樣結(jié)實。老陳見狀只得搖搖頭,放棄再與他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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