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川洋不自在地反問，“沒有嗎？”

“沒有，”蘇棠垂眸，把玩著珍珠耳釘，小聲說，“我說‘沒有’的話，你下次還能和我一起玩嗎？”

季川洋擅自破解了這句話背后的含義，以問句回答問句，“你想和我做朋友嗎？”

蘇棠抬起頭看他，沒有立即回答。她不想給出答案，或者說不想輕易地承認。但她眼中有期望，也有小心翼翼。

兜著圈說話很累。季川洋忽然不想再同她較勁下去，伸出小指勾住了她的，“我們做朋友吧。放心，我會再來找你玩的，但你可不許再咬我了?！?

蘇棠的臉蛋微微泛紅，她蜷縮著小指，輕輕地“嗯”一聲。

后來蘇棠告訴季川洋，她以前交過朋友的。她的第一個朋友叫做小安，是前一個媽媽送給她的禮物。她被送回福利院后，院長嫌棄小安太臟，把它偷偷扔掉了。她屢次溜出福利院尋找，可怎么也找不到。

季川洋聞言，似乎懂得了她會跟著紅裙女人出走的原因。女人也經常捧著一只臟兮兮的布娃娃。蘇棠說，曼曼阿姨的娃娃是給她的孩子準備的。所有人瘋狂找她的那一天，她收下了紅裙女人的娃娃。

蘇棠對她說，你把娃娃送給我，代表我跟你更要好。所以你不許再去找季川洋了，我會吃醋的。

女人咯咯地笑了，說好。

但從那次以后，蘇棠再也沒見過她。

季川洋履行諾言，成為了蘇棠的朋友。他在顧霄面前為她出頭，每周都來找她玩，有時會帶來一些禮物。但她臥室窗外的柵欄直到她長成大孩子才被拆掉。

那年她十三歲，已經不會隨隨便便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工人來拆除防盜窗的時候他也在場，蘇棠抱著膝蓋坐在臥室的角落，默不作聲地盯著，等到鐵柵欄完全拆除，她也沒有移開目光。

比起如釋重負，她眼中更多的是茫然。

季川洋聽大人們說起過馬戲團的動物。那些動物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套上枷鎖，鎖鏈穿過動物的鼻腔，或釘在足部，另一頭在馴獸師手中。它們在年幼時就被鞭笞，被日覆一日地規訓，所以當繩索被去除后，它們會覺得自己依舊被人牢牢掌控。

他從蘇棠的首飾盒裏挑了一對簡單的鉑金耳釘，把她從地上薅起來，帶她離開。

蘇棠沒問他去哪兒，只是沈默地跟著。

他開車帶她去了醫院的整形美容外科打耳洞。醫生將他帶來的耳釘泡在酒精中消毒，而后拿出鋼針，問她要不要打麻藥，但打了麻藥也可能會疼哦。

蘇棠連連后退，說要不還是算了吧。

季川洋反駁，不是前幾天還吵著想戴新耳釘。

她咬著嘴巴沒吭聲。

醫生手中的鋼針的確令人看得心裏發怵，但激光穿刺的預約已經排到兩天后。季川洋對蘇棠說，“我陪你?！?

他去最近的商場買了單只鈦鋼耳釘，趕回醫院掛了號。他在蘇棠之前進入小隔間，沒用麻藥。

蘇棠在外面等他，往隔間玻璃上呼出白汽。

鋼針穿過右耳垂時確實很痛，他掃視周圍分散註意，余光瞥見蘇棠全神貫註地借著水汽在玻璃上涂涂畫畫，沒有打算分他半點關心。

沒心沒肺的家伙。

醫生熟練地完成所有操作，換蘇棠進去。

季川洋用棉花按住耳垂，在鈦鋼耳針穿過的地方，除酸麻之余有一點腫脹，不算太疼。他站在同一扇窗口前，有點好奇她之前畫的什么，便彎腰去看。他呵了氣，重新爬滿水汽的一小塊角落逐漸顯現一顆心。透過那顆心，季川洋看到了正沖他擠眉弄眼的蘇棠。

“疼嗎？”

蘇棠從小隔間裏出來后，季川洋問。

“好——疼哦，”她眉頭緊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疼死啦！”

季川洋抽手，略微屈膝，用兩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她耳垂的出血狀況。

她的痛覺感知異常遲緩，并不是真正地害怕疼痛?？鋸埖睾疤凼且驗樗胍辉诤?，想要被重視，想要被愛。

季川洋明白，卻一次也沒點破。

陪伴并不困難，他愿意回應她的依賴。在她需要的時候，他可以一直在，因為她也總是如此。

倘若她不再需要他了呢？——十八歲的季川洋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二十三歲的他卻不得不面臨這個不曾假設過的處境。

蘇棠用一通深夜打來的電話單方面宣布冷戰，像之前的每次吵架一樣。他以為這一次冷戰也會跟以前一樣，所以在三天后，他給她發了消息。

然而，發送過去的氣泡前出現了紅色的感嘆號。季川洋打電話給她在源城的房東，發現她已經退租。星城那邊也失去了她的消息。又過了幾個月，季川洋收到了她寄來的欠條和銀行卡。她說四年后會把借的錢還清。

蘇棠決定成為舒和的第二年，季川洋失去了她的音訊。想要找到她很簡單，她必須在源城星高完成學業，參加高考。她的銀行卡消費記錄也騙不了人。

但問題并不在此。

她生性桀驁，不愿被操控，在她成為“舒和”以后更是如此。她離開得那樣漂亮決絕，像是轉身對某些人一輩子追求的金錢與權力無情地扇了個耳光，不帶一絲留戀——這本該是季川洋最欣賞的一點。

然而，他卻并不感到喜悅。對她而言，季川洋這個名字與別人相比，似乎并沒有更多的豁免權。

她不愿意見他，不想再依靠他，不希望被他找到。

他抓不到她，留不住她，胸口涌現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慌。

他慌了?。?

明天是照例休息的周日。我們下周一晚上18點見啦！下一章是棠棠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