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牙還牙（四）

三個時辰后，天空驀地下起了大雨，來勢洶洶，勢如破竹，而比這雨來得更快的，是沈連懿竟彎腰抱著頭，乖乖地學著笨拙的青蛙跳，整整繞了神府一圈這件“軼事”。

這事放在沈家，尤其是在眾多家奴中，已算得上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外出歸來的龔紅初聞此事，微瞇了眼，直往去了沈連懿房間，還未走進，便聽得一陣哭鬧聲，龔紅只覺自己的心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揪緊，她忙快步來到房門前，正巧看見沈連芃和如蘭被轟出門外，門砰的一聲被合上，裏頭傳來沈連懿的哭喊聲：“出去！都給我出去！”

她眉頭緊皺，敲門道：“懿兒，娘的乖女兒，這是怎么了？”

沈連懿聽到她的聲音忙要去開門，想起今日之辱，又痛痛快快的哭了出來，趴在門邊，抽答著說：“娘，你走吧，莫要再來看我，懿兒今日丟盡了臉面，沒有臉再見您了。”

任龔紅如何勸說，沈連懿都不肯將房門打開，無奈，龔紅只好退后幾步，將目光落在沈連芃身上，厲聲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連芃事無巨細，將下午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龔紅，半響，龔紅艷麗面容微變，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心知她們母女二人在此事上只能認栽，嘆氣，朝門內道：“犯了錯在先，便是把把柄交到了別人手中，如今又有什么好說的？懿兒，你便當好好記住今日之辱，莫要再讓他人如此欺負你！”

她又對如蘭說：“接下來半月禁足時間，便讓小姐自己好生想想，務必把人給我照顧好了。”

說罷，龔紅揚長而去，如蘭貼在門邊照看著沈連懿，沈連芃面色尷尬，不知道做些什么，便回了偏苑。

剛走到門口，便被等待已久的秦穎若給拉了過去。

“你這臭丫頭終于回來了！”秦穎若將門關上，頗有些神秘兮兮的在他耳邊問道：“聽說連懿都哭了一下午了，當真？”

她臉上隱約藏著些看熱鬧的神色來，沈連芃瞧他一眼，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熱茶，送入口中卻有些冰涼，她抱怨道：“娘，您若是有時間在這打探，不若燒些熱水泡茶。”

“你這孩子莫要打岔，”秦穎若不以為然：“這事兒可都在府上傳遍了，想來也是，連懿這丫頭從小嬌貴著養到大，哪裏受過這樣的氣，這下恐怕是要丟好一陣兒的人咯。”

“您您怎么看著這么高興？”

“難道你沒有？”

沈連芃面色微征，沒有說話，母女倆對視幾許，秦穎若面色尷尬，悻悻地說：“倒倒也不是高興，就是覺著有些新奇，連懿這孩子也有這般時候罷了。哎，也不能說不高興，誰不愿意看到這種事情呢？”

沈連芃將頭一瞥：“您也別高興的太早，咱們母女不得寵，在府上便處處受到限制，您瞧，連杯熱茶都喝不到，現如今府山能依靠的也就三娘和大姐，她們若是失了勢，咱們又能撈到什么好處？”

秦穎若忙說：“有道理，有道理。”思及方才沈連芃的話，又覺得委屈，不知是第多少回朝沈連芃抱怨道：怪我，都怪我，稀裏糊涂的嫁到這沈府來，這么多年沒本事討得老爺歡心，還連累了芃兒你自小跟著我瞧著別人眼色做事，主子不像主子，倒像是有實無名的體面奴才罷了！這嫁了人的女人呀，若不得父君的寵愛，當真比草還輕賤……”

面對這般陳詞濫調，沈連芃早就習慣，只轉到一邊不再理睬。

因著突如其來的雨，玉琢自前院出來后，順勢拐進了內院，宋庭霜房門緊閉，應當是累極了還在熟睡，玉琢又來到沈其心房前，她推門而入，瞧見吉萍，有些驚訝，因著按照往日來說，此時吉萍應當不在沈其心屋內當值才是，吉萍瞧見她卻不以為奇，沖玉琢解釋道：“今兒少爺胃口不佳，飯菜剩了一大半，我正守在這兒勸呢。”

玉琢畢竟不是宋庭霜的丫鬟，先前依著借口來到內院倒不足為奇，只是現在她突然出現在沈其心房中，吉萍為何一點都不懷疑？

這反常的態度引起了玉琢的註意。

屋中沈其心只趴在桌上玩耍，玉琢走過去，見托盤中幾碟清炒素食幾乎都沒動，半蹲下身子，對上沈其心雙眼，問道：“少爺今日怎么不吃飯？是這些飯菜不合胃口嗎？”

沈其心有些委屈的眨了眨眼，緩緩吐出兩個字：“難吃……”

玉琢失笑，將飯菜端起來：“我知少爺忍了，這近一個月已經很了不得了，還剩最后幾天時間，即使飯菜難吃，總不能不吃飯罷？多多少少吃一點可好？”

見沈其心耷著臉，玉琢想了想，“那這樣好了，如果少爺乖乖吃飯，玉琢就陪您玩你最愛玩的游戲。”

沈其心眼睛一亮，果然拿些碗筷吃了起來，只是吃雖然在吃，神色卻委屈的很，看起來味同嚼蠟，像在受刑似的。究竟是什么樣難吃的飯菜，竟讓沈其心如此抗拒？玉琢不忍心，忙湊上去看盤中餐，不過是三四碟普普通通的素菜罷了，沈其心正在受罰，伙食自然不會多好。

這時，一陣異香突然竄入鼻間，玉琢只覺這香味莫名的有些熟悉，她想了想，面色微妙。

又湊得更近些，在幾盤菜中間仔細嗅了嗅，果然，其中在兩碟清炒白菜和嫩豆腐中聞到了那股味道。

那味道不是別的，正是李邕口中所提到的北玨特有香料，除他之外，別人不可能有。

意識到什么，玉琢突地奪下沈其心手中碗筷，將飯菜推到一遍：“少爺若是不喜歡，便別再吃了。”

見她神色有異，吉萍湊過來問道：“怎么了？這飯菜可有什么問題？”

玉琢深吸口氣，強壓下心中怒火，轉身沖她低聲說：“這些是剩菜。”

吉萍大驚：“什么？怎會……”

玉琢問：“吉萍，少爺每日三餐是由你所負責，你可有察覺到什么奇怪之處？”

這可不是什么小問題了，吉萍忙仔細回想，斟酌著說：“雖是由我負責，但少爺的吃食每日都是由廚房提供，我到了點便用托盤端到少爺房中……難道是廚房的人動了手腳？可誰敢這么大膽，竟敢拿剩菜給少爺吃？！”

始作俑者的確大膽，但也算得上小心，那股香料味道微乎其微，應當是在新鮮的菜中混入了一些剩下的飯菜，若不是她今日貼身照顧陸元笙，還真不會發現此事。

玉琢低聲道：“我想除了廚房那邊，也沒有人敢這么做了。”

說完這一句，她摸摸端上餐盤開門離開：“我替你端過去吧。”

迎著雨，玉琢快步來到廚房外，廚房的人各忙各的，顧不上她，沒有見到想見的人，她將將餐盤放下后佯做離開，在夜色的遮掩下，躲在轉角暗處等待著。

不一會兒，果然瞧見一個肥碩的身影出現在廚房，玉琢定睛去看，確定了那人正是府上掌管廚房事宜的廚娘-張大仙。在卷入如琴一事之前，玉琢已在沈府默默無聞地待了近半年，大致將府上人和事的情況摸了個大概，張大仙，就是玉琢今夜首要懷疑的對象。

這個廚娘是三年前被龔紅招進府中，進來不到半年便升到了廚房掌事，其中免不了龔紅從中斡旋，此人相貌，能力平平，仗著受三夫人賞識，在府中一路順風順水。將剩菜混入沈其心飯菜中，恐怕與她脫不了關系，而背后是誰在做主，答案更是不言而喻。

玉琢躲在暗處，半晌后，吉祥突然出現在廚房中，張大仙瞧見了，忙把人迎到了廚房后院，玉琢跟上去，那兩人進了屋，點了燈，玉琢伏下身子貼在門邊，細細聽：

“還剩最后幾天了，夫人遣我來問問你，交代你的事可辦的穩妥？”

張大仙笑道：“我辦事，夫人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夫人和小少爺那邊飯菜可每日都是由我經手，加了不少料，保準他們吃得開開心心。”

吉祥笑道：“那便好，你為夫人報了上次壽宴一仇，她自是不會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