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局
三更末，東西院的客房中，依舊亮著一盞燭火。
西院中，送走程釋的母親后，蘭言詩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她在床前坐了許久，然后走到了窗邊，推開窗，喚了一聲“壽安叔叔”，一陣風過，便有道黑影出現在了窗前。
“小姐。”他穿著夜行衣，全身包裹在黑色之中，只對她露出了一雙爬著褶皺卻精亮的眼睛。
“壽安叔叔這么晚還未歇息。”她就嘗試了一下，沒想到他這樣快現身。
“猜到了小姐您今夜難以入眠，所以特地侯著等待傳喚。”
“外頭冷，進來說。”說罷她關了窗。
壽安進屋后，將門關好。蘭言詩坐在桌前等他，蜜心從身后為她披上了一張月白的披風。
“查到宥姬的下落了嗎？”她開門見山。
壽安點頭又搖頭:“自江南開始追查，發現她當年懷孕后一路往西行，最后在滄州附近失蹤，自此再無蹤跡。”
“再無蹤跡？”蘭言詩不解。
“入了滄州，所有知情之人皆無故失蹤，二十一年來音訊全無，老奴懷疑這群人已經被殺人滅口了。”
“滄州。”蘭言詩默念了一遍這個地名，壽安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繼續說道：“二十一年前隸屬于程佑也封地。”
蘭言詩聽罷，陷入沈思，宥姬入了程國公的封地后，了無音訊，程國公又在封地時娶了妻，也就是天青月，她嗓音干澀，對壽安說：“壽安叔叔，勞煩您查清楚程迦的生辰八字。”
程迦比她大五歲，她過了及笄之年，如今算來，他也是二十一歲……她需要確認。
“是。”
“另外，繼續追查宥姬下落的同時，也要查清楚程佑也的夫人天青月的來歷。”
“是。”
“西州刺史如何了？”
“臥床不起。”壽安言簡意賅：“已暗中帶醫師檢查過，刺史常年被人投毒，就連昏睡這些天，亦是日日被灌藥，身體衰敗，腦子已經不清明了，華佗再世，也醫不了。”
“你先去歇息吧，我再想想。”
壽安見她一臉愁思，“小姐您也是，既來之則安之，勿論發生什么，都有老奴在前頂著。”
“多謝壽安叔叔。”
待他離去后，蘭言詩又讓蜜心取出一套筆墨紙硯。蜜心本想勸她早日歇息，但被她直趕走，她需要一個人安靜地思索一些問題。
牡丹托盞青瓷油燈上，火光疏疏，房間中一片昏暗，除了她面前的慘白宣紙。
蘭言詩寫下了這幾個名字——
程佑也 天青月 煜王
從刺史中毒一事來看，煜王籌謀多年，不僅架空了刺史，統管西北，如今蠢蠢欲動，倘若明日他要起兵造反，她也不會意外；程佑也離開西北封地多年，照理來說，西北不該再被他的勢力所影響，但是他的夫人，他的枕邊人，卻和煜王成雙入對，有著如此親密的關系。以她對程佑也為人的了解，天青月或許是他對煜王的美人計。
連妻子都能當作棋子博弈的人……
思及此處，她忽地想起了在流光閣假扮侍女沏茶時，偷聽到，程家與益州、幽州、北庭節度使暗中勾結……她寫下“洛陽”二字，又圈出了北、東、西北、西南位置，只差南邊，就要被重重包圍了。
至于南方的那大片留白，她想起來一件事來，那便是程迦求娶虞心慈一事，那是程佑也的命令。
在前世，他做到了。娶了虞心慈，用虞家的兵權掌控了南方勢力。
這一世，程迦在她祈求下，并未娶虞心慈，但她從母親那裏得知，虞心慈的父親虞衍，遇刺身亡，南方士族陷入了無休止的內斗。就算不能為程家所用，也不會成為程家的阻礙。
只是，虞衍的死，她實在不想將它與程迦聯系在一處。這樣的冷血無情的手段，不可能屬于漱滟哥哥……
是她身在其中，竟未發現，程家這權掌的勢力已通天。
她有一點不明白，就算程國公要造反，程迦為何要參與其中，像漱滟哥哥那樣清風明月般的人物，怎么選擇助紂為虐。
她不愿信。
原本清晰的思緒，因為想到了思念的人，而漸漸糾結成了紛亂的蛛網。
她在桌前前悶坐了很久，直到房間逐漸被黑暗吞噬殆盡，在火光即將熄滅的剎那，她又讓蜜心添了燈油，繼續提筆寫下了幾人的名字——
宥姬 天青月 程迦
前世，在她死后，程釋造反，天下易主，皇帝雖換了人，卻并不是程釋，沈宓無兄弟，她左思右想，覺得宥姬和皇帝的那個私生子可能性最大。
假如宥姬和天青月是同一個人，那么她和皇帝的那個私生子就是……
不，不對。
她記得前世那個新帝因為阿蘇國盜了她的遺骸，就屠了全城，她并不認為，以前世她與程迦的交情，他為她癲狂至此，一定是旁人……
不知為何，在她思緒最煩亂時，腦海裏忽然出現了妙邈留給她的五個字：非太子所為。
她煩躁地將兩張紙捏成一團，將青絲揉成了團，趴在桌子上捶了幾拳桌子，哀嚎了幾聲，然后一動不動了，久到蜜心以為她伏案睡著了。
有些事，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她可是死過一次的人，怎會連弄清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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