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小小的打了一個哈欠,倦倦閉了眼:“睡吧。”
段家兄妹專程送來的一床新被,最終還是有些被冷落的堆在了一旁。一床棉,覆鶼鶼,月照人和兩團圓。
次日清晨,綺羅生起了一個絕早。有點戀戀不舍的從意琦行的懷抱中爬出來,他吸著氣張望半晌,奈何衣物包裹都收在柜子裏頭,只好頗狼狽的扯了大紅的棉被裹著,一溜煙跑過去翻了換洗的內衫出來。
因他動作急躁了些,拉扯中包裹被扯開的縫隙,骨碌碌滾落了一個物什。落到地上,綺羅生才看分明了,正是自己在山中拾到的玲瓏結。雪白雜金的絲繩已被臟物沾染得一塌糊涂,他有點心疼的拾起來攥在手心,卻不是心疼臟污了的絲結,而是為著上面的斑斑血跡。
忍不住就又扭頭看了一眼床上,意琦行還在沈沈睡著。夢中不曾遮掩傷體不適,微微的皺著眉頭,向來端肅英挺的眉目間,倒是帶了點平時少見的脆弱意味。
瞧著瞧著,便又瞧得癡了。
直到清早屋中的涼意,從胡亂裹著的棉被縫隙裏透進去,綺羅生一個噴嚏打出來,才忽然回了神,忙又攥著衣物縮回了床邊。
一層層衣衫穿戴起來,終于昨夜的混亂纏綿狼藉,一切都似乎一掃而光。綺羅生輕輕吐了口氣,胡亂找了個盆子將床底下的褻衣塞進去,想了想,又把手裏的玲瓏結子也一并丟進盆子,才按部就班的去梳洗煎藥。
似是與往常并無不同的一個早晨,直到意琦行也醒來了,洗漱吃飯,喝藥換藥。綺羅生卻偷了一個空子,遮遮掩掩的拎了那個木盆,繞到了后院。
段家因是鄰著村口,雖然屋子仍是蓋得按部就班,但圈了極大的一個場院。村裏洗涮吃水,都是靠著一條貫村而過的小河,他家卻又在后院打了一口井,雖然不深,一年四季的自家用水,倒是足夠了,也省了很多擔水抬水的力氣。
那井平日裏用一個木頭蓋子扣緊,因家人日常起居做工都在前院,除了摘菜打水,倒是不常往后頭來,而此刻入冬,早罷了園,就更是來得少了。
綺羅生估量著這時早飯吃罷,離午時又還早,正是后院沒人的時候,才輕手輕腳的端著木盆,繞過去打算將換下來的衣服收拾了。不想千算萬算,他前腳剛打了水折進盆裏,便聽到一陣大嚷,段家小子手舉一截樹枝,驚天動地的跑了過來,嘴裏還在嚷著:“我要做大俠,打壞人,看劍,嘿嘿嘿嘿!”
段梨花便跟初見那一日般,氣急敗壞追在他身后:“你給我放下,小心戳了眼睛,放下……哎……綺公子……”
小姑娘一眼看到了綺羅生,忙不迭剎住腳步,那小孩子卻是又一頭撞了上來。綺羅生心裏頭哀嘆一聲,手臂一伸,將將在他要踢翻了盆子前拎住衣領,一把按住了:“段大俠,你踩到水裏著了涼,可是得吃藥的。”
天底下似乎就沒有不怕喝藥的小孩子,聽這一句,那淘氣娃娃立刻老實了,丟下樹枝雙手一把捂住了嘴巴,烏溜溜的眼睛四處亂轉。段梨花這時也忙跟了上來,作勢在小侄子屁股上打了兩把:“還淘氣,快回屋裏去,你娘叫你試新鞋呢!”
小孩子扭著屁股還有點撲騰:“我不要新鞋,我要糖,有糖吃么?”
段梨花連連應聲:“有有有,你小叔去鎮子裏給你帶回來的!”因這段日子,段二娃差不多每天都往鎮裏去抓藥,連帶著也給小侄子捎帶了不少零嘴回來。雖然不過一兩個錢的糖豆之類,小孩子卻都喜歡得緊。聽這一說,登時不掙扎了,丟了的樹枝也不顧了,一溜煙就往前院跑去:“有糖!吃糖,我要吃糖!”
眼看他跑得沒了影,段梨花一轉頭,登時又靦腆起來,看了眼綺羅生,手忙腳亂的低頭,雙手往衣襟上蹭了蹭,聲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綺……綺公子,你,你這是要洗衣服?我來就好,你哪用干這些粗活……”
綺羅生一窘,若是外衫等也罷了,自己和意琦行胡天胡地后換下來的褻衣,他是實在沒臉面還叫一個小姑娘幫手,好說歹說的推辭謝了。段梨花見當真不要自己插手,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么,抬腳就要再跑回前院去,綺羅生卻忽然“哎”了一聲,忙又叫住了她:“段姑娘,若是方便,皂角澡豆不拘什么,可能幫我取些來?”
段梨花探頭一看,因衣物團做一團,看不清楚,卻是瞧見了水面上臟污得不見本來顏色的玲瓏結子:“公子要皂角洗這結子?”
綺羅生點了點頭,還未說什么,小姑娘逢了這些自己拿手的勞作之事,卻登時又不見了羞怯,快語如珠起來:“哎呀,這個不成的,這結子編得緊,那臟東西都滲到裏頭去了,哪裏洗得干凈。要是想洗,不但得用皂角,還得拆開了成本來的繩子模樣,才洗得好。”
綺羅生一呆,他雖是傳襲獸花一脈,又習得蒔花針術,飛針走線,不論是不是本來意愿,總不在話下。可這女紅編織,倒是當真一竅不通,莫說洗凈了再編回去,就是如何拆開,也完全無從下手。小姑娘瞧他模樣,哪還有看不出癥結的道理,噗嗤噗嗤又笑了,可能因見他這般為難,倒是覺得少了好多拘謹:“綺公子,你若不懂這個,我倒是也能幫把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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