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扭頭，薛逸走得比他還快，幾步趕上去，擠到顧玖之和衛(wèi)同光中間，一手?jǐn)堉粋€肩：“上城樓？走！”

柏舟木然地看著衛(wèi)同光本能地想摔他的手，硬生生忍住了。顧玖之何止沒忍，直接把著他的肩關(guān)節(jié)，一個錯手。

薛逸矮下腰躲過，反手去抓顧玖之的肘和腕。

兩個人沒一會兒便扭打到了一起。

衛(wèi)同光平舉了槍桿，虛虛地抵著兩人的腰，才勉強(qiáng)把往前走的方向給保持住了。

得，也是個不正常的！

他們白日裏要么在城樓上貓一整日，要么到軍營裏混一整天，晚上去不知道哪家酒肆沽了酒，齊刷刷地又去禍害那家酒樓的房頂。

柏舟每日一早站在酒樓下頭等著接人都是憂心忡忡，生怕又看見個蔫蔫塌塌的阿光。偶爾一回還好說，那要天天喝成那樣，萬一有點(diǎn)什么事，將領(lǐng)迷迷糊糊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倒是知道阿光素來不是個胡來的性子——可阿光還不是個會見天的翻到人家房頂上喝酒的性子呢。這一碰上顧玖之，什么分寸什么穩(wěn)重，都跟讓狗啃了似的，闖禍搞事比誰都積極！

他心細(xì)，角角落落都要替衛(wèi)同光操心一遭，好好個近衛(wèi)，除了上戰(zhàn)場，平日裏非活得跟個帶著弟弟的大哥似的?？伤种鴮嵥悴簧鲜裁戳岘囆哪c，打小跟這“弟弟”一塊兒長大，這么些年也沒鬧明白阿光整日裏到底在想些什么。也實在想不通，這三個人怎么那么喜歡城樓和屋頂，難不成要日日這么混上個十天半個月的？

如果是這么個意思，那他就——

得來這提心吊膽個十來個大清早了。

柏舟每回在夜色裏聽那三個人一人一句連問三回“小舟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喝酒啊”，然后又看著他們一臉惋惜地從城樓上去，月光下影子拖出來老長的三條；每回在晨光裏走到酒樓底下，聽著上頭不怎么大聲的吵鬧，偶爾雜了金屬撞在一起的聲音，在手掌遮出來的陰影下頭去瞄在太陽光下頭閃亮亮的房頂，等著一會兒掉下來三個人影——他都得懷念一回戰(zhàn)場上萬分沈穩(wěn)、萬分靠得住、萬分“氣勢恢宏”的衛(wèi)小將軍。

可他又總想，阿光跟玖之混在一塊兒的時候，才像是這個年紀(jì)的少年，才不像平日裏被畏懼著的那個少年將領(lǐng)。這么向來，要胡鬧得久一些才好呢。

他總忘了，“小舟”也不過比“阿光”大了半歲。

又過了幾日。晚上，柏舟等來等去，沒見著人挪窩。他裝作聊天飄過去了好幾回，每回都被那三個裏頭的那個勾了肩拖過去，然后三個人一人來一句“小舟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喝酒啊”。

柏舟頭疼極了，隨口拒絕了好幾次，終于無可奈何地應(yīng)了，不成想這幾個還不消停，換成了一人問他一句“小舟你想喝哪家的酒啊”。

可從東城的館子，說到了西門口的酒肆，這三個的屁股還是沈得抬不起來，那架勢活像是要坐成個鎮(zhèn)守城樓的石雕神獸了。

終于在他快忍不住問這三個到底什么毛病的時候，一個人不知道從哪裏閃了出來。那人身手極快，眨眼之間便晃到了衛(wèi)同光眼前，低聲同他說著什么。

看姿勢，像是報告情況……

柏舟習(xí)慣性地往四周看了一圈，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坐在城樓的一處陰影裏，離周圍的守城兵都有些距離。那些士兵毫無反應(yīng)，好像壓根沒註意到城上多了這么個人。

柏舟心頭一跳。

那人中等身量，中等體形，不壯實，反而有幾分細(xì)瘦。腳下一雙磨了邊的草鞋，褲腿短，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腿，身上裹了件暗色的衣裳，頭上一頂破斗笠。再不起眼不過的打扮，抄個鋤頭就是莊稼漢，背筐柴禾就是打柴人。任誰都不會多看一眼。

他整個人都是暗色的，像半化在了夜色裏頭，斗笠又把他的臉全遮了起來，只模模糊糊的一團(tuán)。

衛(wèi)同光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起來，站姿看著隨意，卻是擋著他，把稍遠(yuǎn)處的士兵連同顧玖之和薛逸的視線都擋了個七七八八。

斥候。

柏舟一瞬間就想明白了這個人的身份。他還記得，幾年前衛(wèi)同光和將軍一起訓(xùn)出來了一支斥候，居然帶到這邊來了么……阿光真的純粹是被罰過來的么？

他忽然就意識到了，他雖然愛操心，可他對這三個人無奈得很，往常裏也不怎么理會他們到底什么時候往哪去……這一個晚上卻是反常地焦慮。

他覺得心慌。

柏舟從來不是個太通透的人，可在軍營裏滾了那么多年，又上過那么多回戰(zhàn)場，生死裏淌過幾遭，直覺自然是磨出來了——

他下意識地覺得要出事。

個把時辰前。

快傍晚的那會兒，遠(yuǎn)處的山后頭忽然生出了一線煙。裊裊的一線白茫飄起來，沒多久又消散了。像是哪家做飯的炊煙。

三個方才還在有一句沒一句胡說八道的人，抿緊了嘴，還是坐沒坐相的，肅殺的氣息卻在瞬間襲卷了上來。他們安靜地望著那一塊地方。

護(hù)城河外頭，空蕩蕩的一片平原，后頭是幾座土丘似的山。界碑孤零零地獨(dú)立，天光在碑石的一角，折出一個頗為閃亮的光點(diǎn)。靜謐平和，像是跟平常沒什么兩樣。

“近些日子太安靜了?！蓖ㄉ痰纳倘?、做生意的小販、跑過來玩的孩子，通通沒有。

衛(wèi)同光鎖著眉：“終于露出來了。”

顧玖之點(diǎn)點(diǎn)頭：“這個距離，如果是普通的住家，有些太近了?！?

薛逸接茬：“又熄得太快了?；疬€挺大?！?

恐怕是有人在附近，生火做飯。不小心讓炊煙起來了，發(fā)現(xiàn)不妥，趕緊熄滅了。

在離界碑很近的地方，需要生火做飯，人怕是不少，刻意地避人眼目——這個地方，是什么人，又要避著誰的眼目，多半是不用多言了。

“來了?！毙l(wèi)同光毫無起伏地總結(jié)道。

“探一探？”顧玖之問，指尖輕敲在刀柄上。

衛(wèi)同光的視線還落在那邊：“等。斥候會來報的?！?

斥候很快就下去了，無聲地隱入了黑暗裏頭，連氣息都消失得干干凈凈。干凈到讓人心驚。

柏舟靠過去，四個人相對著圍起來個小圈。他看看顧玖之，又看看薛逸。

顧玖之和薛逸一同看向衛(wèi)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