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灼線（十六）

陳元生在大四秋招應聘成為簡氏珠寶大少爺的秘書，一晃幾十年匆匆過去，大少爺由簡總變為了如今的董事長，而他還在這個位置。

董事長基于多年的情分，曾有意提攜他，被他拒絕了。他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過人之處，一直以來都是做好分內之事，到了這個年紀貿然更換職位，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反倒增加了許多為人處世和交接工作上的麻煩。董事長表示理解，但還是通過財務給他把薪水漲了。他很滿意。

這就是他喜歡為簡家人辦事的原因，他用心與否，付出了多少心血，上司心知肚明，不會認為發了工資就理所當然。

最近簡家發生了一些大事。年前簡家的二小姐找回來了，學籍和戶籍都由他來負責，忙了一陣子后總算把一切事宜都辦妥，仍不忘給二小姐安排了一下人際關系，挑了幾個和簡家關系好的家族的小姐和她做朋友。

二小姐雖然流落在外多年，但骨子裏的作風和簡家人一樣。他做的這些都被她看在了眼裏，她當面誠摯地對他表達了感謝。

陳元生則表示這都是他該做的。

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大小姐的感情狀況，關于這件事，最初有許多種猜想。不論是書香世家出身、在鋼琴上頗有造詣的溫家少爺，還是表面上白手起家，實則身份貴重的疏南蘇總，都被簡家父母暗地裏考察過，猜測年年迭加，最后她的歸宿還是顧家的少爺，也算是眾望所歸。

兩個看著長大的孩子能走到一起，這是他們這些大人感到欣慰的地方。董事長對女兒的終身大事百感交集，私下和他商量過訂婚的事，似乎決定在十幾日后的周年晚會上公布這個喜訊。他表示自己屆時會做好手上的事，將晚會辦好，換來了董事長的由衷感謝。

預先得到了感謝，就像借款一樣，他務必提著心做事，以達到董事長期待的結果，否則讓他失望的話，對他自己的良心也是一種打擊。

陳元生給企劃部開了三次會，籌備期間親自審批方案，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就在這個時候，董事長和他說了一些私事。

據說簡家的大小姐正“隱藏身份”在疏南經歷試用期，期間工作出現了差錯，引起了上司不滿，被批評了，受到打擊的同時，她想要振作起來變好，記起了父親身邊的他，想要得到聯系，學習經驗。

說實話，他覺得在當今社會提“隱藏身份”很扯，信息極度透明的情況下，一些人是沒有隱私的。他想，疏南那邊之所以同意讓大小姐入職，或多或少是給了簡家的面子。對于此事，他很佩服那位蘇總的氣度與胸襟，如果在招聘中遇到這種背景顯赫新人的是簡氏，他就不會同意錄用這樣特殊的人，以免一些沒什么必要的風險發生。

如今，上司發話了，本著情誼，他也應該對孩子說上幾句。陳元生編輯好了很長的一句話，公事公辦，但不乏真心勸誡在裏面，希望能幫到她。

但。

他還是想強調一下，真的很不能理解，為什么大小姐要出去給別人當秘書。

這樣究竟能學到什么，學會怎么給人打工嗎？可是她以后是要做簡氏集團的老板吧。

或許家裏有錢有權的孩子就是腦回路清奇，喜歡做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打發時間。

他推了推眼鏡，拿起一旁的文件。沒看兩行，大小姐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是感謝的話吧。

他猜測。因為簡家的人在社交上真的很有分寸和禮貌，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結果顯然不是，這一次的聊天，大小姐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她要他幫忙查二小姐。

為什么？簡家平淡幸福的表面，原來也在一直暗潮洶涌嗎？

他有滿腹疑問，但是一句也沒有問出口。身為員工，能做的只有無條件服從上司的要求。雖然大小姐還只是一個孩子，但她遲早是他的上司，如果她接手公司的時候他沒退休的話。

這件事以那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提出，她應該是有意瞞著董事長的。能想到用他來查這種事，其中頗多利益牽扯，對人心的把握，她不會只是表面上那么單純無害。或許她的每一步都有她的用意和考量，是他想得簡單了。

當然，不問的原因還有另一個。既然她要他查，那么他自然在調查的過程中就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清楚。一旦發現大小姐心術不正，他就要立刻向董事長匯報。

說是要他查，但他不可能親自去查。正如大小姐吩咐他辦事一樣，他也有自己信得過的下屬。

事情交代下去，幾天后，他收到了幾份意料之外，甚至細思極恐的報告。

調查圍繞二小姐進行。

首先，在公司內部，二小姐回歸的那一陣子，董事長出于補償的心態分給了她一部分股份。而調查數據顯示，那些股份表面上沒有變動，但已經悄悄地逐日向一個名叫“李花君”的陌生人的名頭下轉讓。由于轉讓數額過于渺小，沒有人發覺這件事。甚至一直到現在，轉讓出去的股份也連1％都不到，看起來無傷大雅。但這整件事就很詭異，股份只有持有者本人有權利出售轉讓，這些細微的挪動二小姐一定是知曉的，但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這個“李花君”又是誰？

其次，二小姐在每周的周六，也就是補課的日子會撇下司機自己步行一段路程。當然，這并不會被判定為可疑的行為，原本把車開到老師家的小區裏就不是什么禮貌的舉動，很可能會打擾到老師的休息，引起其他住戶的不滿。

二小姐下車后，與司機揮別，目送簡家的車離開。她先是去了一趟路邊的文具店，買了一袋文具。透明塑料袋裝，裏面有草稿紙、黑色簽字筆、鉛筆、橡皮。從文具店出來以后，她拐入了超市，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出來時手裏同樣拎了一個白色塑料袋的零食，又去奶茶店買了一杯原味奶茶，才進了老師的小區，上到三樓補課。

這是個很正常的女高中生該有的日常生活，能從鏡頭裏感覺到監視著二小姐的人的這種想法，他拍攝的照片有一種隨意敷衍的風格。中間有幾張甚至把偷拍當作拍攝寫真，追求起了光感和角度。這種特別的照片因為過于麻煩，只維持了一天。一共拍攝了三個周六周日的二小姐的日常，事情就是在第三個周六趨近詭異的。

拍攝照片的人回去洗照片時發現，二小姐在路過商店的櫥窗時，透過玻璃上的映像在看他。

被她發現了。

他的確認為這是小兒科的跟蹤，豪門姐妹的互相看不順眼而已，沒有什么需要嚴陣以待的地方，但他也沒有松懈，畢竟是收了傭金的工作。是的，這是他的工作，暗處的工作。平日裏多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也有正經的人找他，他過去就曾協助警察跟蹤一名官員，利用優越的偵察技術躲過了老狐貍的視線追蹤。

這樣身經百戰的他，居然會被一個小女孩發覺？

還是說，她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呢？

他記得，簡家的二小姐失蹤過很多年。她失蹤的那段時間，在哪裏經歷了什么？或者，回來的她真的還是她嗎？

他開始后悔自己前幾次為什么沒有認真做好偷拍的任務，因為他的這種散漫的態度，說不定已經錯失了很多發現重要線索的機會。

第三個周日，二小姐依舊在老地方下車，神色如常地和司機告別。

正常這個年紀的女生，在發覺有人在暗地裏跟蹤會害怕得告訴爸媽吧？最起碼在有動機不明的人註視著自己時，不要讓自己落單，這種意識她應該有的啊。可是為什么，她非要裝作沒事的樣子？

難道是他的錯覺，她昨天并沒有發現他？櫥窗裏看著鏡頭的眼睛只是一次偶然？

不會。不會。

她改變了。

她沒有去文具店，沒有去超市，也沒有去奶茶店。目送簡家的車子離去，她直接進了老師的小區。

這是與前幾次都不同的地方。

他不想放過這次機會，回到家裏把幾周以來拍攝的照片放在一起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