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戴爾城 （第三天下午晚些時候） (1)

萊格拉斯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鐘樓頂上下來的，或者是怎樣沿著石階，從小巷穿到大路，然后一路往城東長湖方向走。他拖著一張空著的弓，弓緣蹭在了粗糙的青石地面上，弓身磕到臺階或者石子的時候發(fā)出沈悶的“咯咯”聲。這是射手的大忌。但是他已經(jīng)無所謂了。戴爾城的衛(wèi)兵跟著他，掩飾不住興奮地對路人說：“看吶！精靈神射手！他直接從鐘樓頂上發(fā)的箭！”人類的孩子圍著他跑，唱山歌一樣地嚷嚷著：“哦！哦！神箭手！神箭手！”但是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路過的人群裏，包括時不時地夾雜著的幾個矮人，驚訝而景仰地望著他，給他讓出路來，用不同的音量傳頌著：“看吶！綠林的精靈王子！”有違他父親的意愿，他的身份已經(jīng)完全暴露。但是他也已經(jīng)顧不上了。

他只感覺到疼痛。心底深處的粗糙的猛烈的疼痛，痛失的空虛感，和深深的悔恨。他轉(zhuǎn)眼間就失去了三位族人：深得信任的管家；機敏強干的戰(zhàn)士；溫柔可人的樂師。更痛心的是，這裏甚至不是任何戰(zhàn)場，也沒有任何天災。恰恰相反，沒有比這天更風和日麗的日子，也少有比眼前的戴爾城更和平開放的地界。他尤其不能原諒自己的是烏米婭的死。綠林精靈們聽著她的歌聲長大，在她的琴聲中結(jié)成配偶，又把孩子交給她學習音樂，一代又一代。她的琴聲撫平過多少傷痛，她肩頭撫慰過多少孤兒。

在湖邊的草地上，女仆哭哭啼啼地扶著兩個女孩上了另一輛馬車。斷手的衛(wèi)兵被人抬走。矮人烏爾本和赫魯根被趕來的衛(wèi)兵們綁起。他們不停地喊冤求饒，又有路過的矮人試圖為他們求情。有人幫著攔下了那三個矮人的牛車。拉車的牛見到陌生人，緊張地哞叫著。路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這些嘈雜的聲音，萊格拉斯都聽不見了。他耳朵裏只有盧卡斯的壓抑不住的哭聲。他跪坐在烏米婭的頭邊，緊緊抱著她血肉模糊了無生氣的軀體，拋下在其他族類面前的矜持，像一個小精靈一樣放聲痛哭著。萊格拉斯默默地跪坐在烏米婭的腳邊，躬身拉平了她的裙角，蓋住她的裸露的腿。他不敢去看她被刺得血肉模糊頭臉。也不敢直視痛苦萬分中的盧卡斯。

哈爾迪爾吃力地在近旁的草地上放下一樣東西。他擦了把汗，四下望了一下，從樹蔭下?lián)炱鹕罴t色的野餐地毯，抖抖干凈，卷起后夾在腋下。他走到萊格拉斯的對面，在烏米婭的尸體旁跪坐下來。他把地毯卷蓋在烏米婭的腳踝上，然后向上一點點攤開。萊格拉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無聲地加入了他。

地毯的邊緣碰到盧卡斯的胳膊的時候，他漸漸收住了哭聲，緩緩地放下了烏米婭的尸體。他伸手把毯子的最后一點卷開，蓋住了烏米婭的頭臉。然后他抬起眼睛，看了哈爾迪爾一眼，真誠地對說：“謝謝你。”

哈爾迪爾低頭哀悼。

萊格拉斯這才發(fā)現(xiàn)，哈爾迪爾已經(jīng)把裹在他的披風裏的博朗格的破碎的尸體背到了這裏，放在了烏米婭的旁邊。

“基利昂說的牛車一直沒來。”他解釋說，“我上了鐘樓頂上，也看到了。我想也許這樣更方便一些。”

萊格拉斯的喉嚨哽咽著，不知怎么感謝他才好。

“都怪我。。。“盧卡斯嘶啞的聲音說，“我剛才那句'至少不是烏米婭'說得太不是時候了。一定是什么過路的惡靈聽見了，附在了這個矮人身上。”

萊格拉斯聽了，更覺得心如刀絞。“不，是我決定放走那個矮人。。。”他痛心地說，“要是早知道他會下這樣的毒手。。。”

哈爾迪爾說：“不，萊格拉斯，我又回想了一遍，如果剛才把那個矮人殺死在鐘樓下的話，瑟羅姆的軍隊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沖出埃勒博向戴爾城殺來了。那會是更多的殺戮和死亡。”

盧卡斯嘆道：“我雖然不喜歡聽到你說的這段話，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

這時，有馬車拉著兩車木柴過來。押車的衛(wèi)兵小心翼翼地問：“精靈老爺，是要堆放在這裏嗎?”

萊格拉斯起身對他說：“謝謝你。就在這裏吧。”他努力忍住悲傷，盡可能地顯得平靜而有條理。他看了看車上的木柴說：“能麻煩再送一車來嗎？”

哈爾迪爾也站起身，對萊格拉斯說：“我們還有事情要去調(diào)查。”

萊格拉斯點點頭，對盧卡斯說：“你能留在這裏看守他們嗎？我們盡快回來。”

他沒說出口的是，他會把馬爾默的尸體也帶來。但是盧卡斯明白地點點頭。

兩個精靈回到費舍爾家的時候，巷口圍觀的人群已經(jīng)散了。店鋪的門還關著。他們倆一下馬，兩匹空了鞍的馬自己穿過樓下的走道去馬廄吃草。萊格拉斯看到樓下倉庫的門開著。精靈姐妹正在翻檢布料。聽見聲音她們轉(zhuǎn)過頭來，臉上的淚水晶瑩地反著光。

“薩恩斯瓦爾差人叫我們回來，說有事要幫忙，沒想到是這事。”卡爾施塔德傷心地說。

萊格拉斯心想如果告訴他們還有博朗格和烏米婭的慘劇，不知道她們會傷心成什么樣子。但是他不敢耽擱，連忙上了樓。萊格拉斯推開馬爾默的房門，只見佩蒂雅在書桌上研磨處理尸體的香料。浸滿血的床罩與地毯都已經(jīng)整理掉。馬爾默的尸體已經(jīng)移到了床上，頭上蓋著一塊毛巾，身上蓋著米黃色的亞麻床單。薩恩斯瓦爾正俯尸體上在露著的脖子的地方縫著那道可怕的傷口。

看到萊格拉斯進來，佩蒂雅忍不住又小聲抽泣起來。“太慘了。。。”她喃喃地說，“真是太慘了。”

“佩蒂雅，你能不能拿到院子裏去磨？” 薩恩斯瓦爾頭也沒抬地說。他顯得不同尋常地平靜。

等佩蒂雅離開，薩恩斯瓦爾一邊繼續(xù)低頭縫著尸體，一邊說：“蘿林的哈爾迪爾，能不能請你去樓下幫那姐妹倆的忙？”

萊格拉斯解釋說：“薩恩斯瓦爾，我要給他看樣東西。我?guī)剡@裏來是要洗清他的嫌疑。”

“他的嫌疑？”薩恩斯瓦爾抬起頭來，他的眼睛裏除了深深的哀傷，還有別的東西。“什么嫌疑？這還用得著嫌疑？”

“你---你在說什么？”

薩恩斯瓦爾甩下手裏的針線，從床上的尸體旁抽出一把短刀來，握著刀鞘舉到他們面前說：“這就是你要給他看的東西嗎？這殺人的兇器！”

萊格拉斯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這樣生硬。哈爾迪爾解釋說：“這是我的佩刀。萊格拉斯怕別人會懷疑是我行兇。所以。。。。。。”

薩恩斯瓦爾恨恨地咬著牙說：“算了罷。這是誰的刀并不重要。但是，重要的是，萊格拉斯，為什么你要殺了他滅口？”

萊格拉斯和哈爾迪爾同時大吃一驚。

薩恩斯瓦爾從床旁站起來，舉著刀鞘裏的刀，把刀柄伸到萊格拉斯面前，憤然地說：“我告訴你，他知道的事情我也已經(jīng)全部都知道。你要不要干脆把我也殺了滅口呢？”

“等等！你在說什么？”萊格拉斯又驚又怒，“我怎么會殺死自己的族人？你為什么那樣懷疑我？”

哈爾迪爾擋在萊格拉斯前面，對薩恩斯瓦爾說：“在你這樣質(zhì)問他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為什么被放逐？”

萊格拉斯又吃了一驚，難過地望了哈爾迪爾一眼。后者同情而理解地回望了他。

薩恩斯瓦爾冷笑了一聲，放下刀說：“你這蘿林的密探，說的什么‘一個精靈墜入了黑暗’。這是你們那無所不知的凱蘭崔爾夫人魔法鏡裏看到的嗎？”

“不是，”哈爾迪爾老實地說，“夫人沒提起這事。我只是想到，戴爾城和孤山裏的精靈不是有精靈王派出的任務，就是有一個人類的雇主。但是你卻除外。所以我猜想你是被放逐的。如果我猜錯，請你原諒。”

薩恩斯瓦爾的唇邊浮起凄然的一笑：“好眼光，蘿林的行伍長。你打獵一定是一把好手。”

哈爾迪爾略點頭致歉：“對不起，我并不是懷疑是你傷害了你的族人。我只是覺得也許理清城裏的常駐的精靈之間的關系能幫助找出線索。”

“你真是因為這個才想知道我被放逐的原因？”

哈爾迪爾誠懇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