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德急躁地吼道：“哭什么哭！你要呆在這裏等死嗎！”他回過頭去對那些擠在一起的矮人吼道：“你們都要在這裏等死嗎！”

山體又一陣震動。巖壁已經開始發熱。矮人們一起驚叫起來。一雙雙絕望驚恐的眼睛直盯著奧蘭德。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奧蘭德實在沒有辦法，放下背包，脫下披風蒙在她頭上，對她說：“相信我。你記住，精靈不會說謊。我會把你正好扔到那個平臺上面的。”

被蒙在他的披風裏的小女孩微微地點了點頭。

奧蘭德抱起小女孩，跨站在巖壁上。他其實心裏也沒底。他嘗試著搖蕩了幾下手臂，然后摒住氣，猛地揚了出去。

小女孩“噗通”一聲摔在下面的巖石平臺上，很久都沒動。奧蘭德聽到他身后的矮人們各個都僵住了，暫時沒了哭聲。奧蘭德心裏一陣發寒，心想這孩子大概是摔死了。然而，那包蒙在精靈的披風裏的東西最終動了起來。小女孩從那下面爬了出來，木然地站起來。

奧蘭德感覺剛才一用力，肩上的傷口撕裂了。但是成功的滿足讓他忘了疼痛。“對！那裏！朝那邊下去！”奧蘭德在上方的巖石凹陷向她指路。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往矮人巨像后面的小路跑去。

奧蘭德回過頭來，喘著粗氣問：“下一個是誰？

那些矮人全都呆呆地望著他。他意識到剛才他們肯定是看到了他的背脊。他自己都不想去看被一層一層血跡縱橫浸潤的背上的襯衫是什么樣子。他幾乎是憤怒地向他們吼道：“下一個是誰！”

一個年輕的女矮人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我來試試吧。。。”

從她開始，奧蘭德扔了一個又一個。他開始還擔心自己臂力不夠，但是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 ，后來不但成年矮人，甚至連她們抱著的嬰兒一起，也都一把就扔了過去。不管怎么說，這個方向是往下扔，好歹還比較容易借力。

奧蘭德的腿肚子發顫，腰酸背痛，雙臂和雙肩的肌肉已經接近癱軟。他的背上和肩上的傷口迸裂滲出的血已經把襯衫和身體粘在了一起，而每次當他用力揮臂的時候又從他身上連血帶肉地撕裂下來。山體的巖壁不斷在震動，從山門正面冒出來的黑煙帶著濃重的尸體的焦臭味。這裏不能再停留。

他擦了一把汗，轉頭面對這最后一個矮人。

那個衛兵的盔甲凹陷破碎，戰袍燒焦撕裂的地方露出腿上和胳膊上的一串串血泡。他半邊胡須的末梢被烤成焦黃色，臉上汗水、煙灰和煙火撩傷的血泡糊在一起。雖然奧蘭德見過他的次數不多，但是他不會認錯在老銀礦的舊庫房門邊望風的多恩的這張臉。

多恩尷尬地扭著自己的斧柄，眼睛時不時地瞟一眼奧蘭德，又羞愧地轉向地面。他知道現在只剩下他們倆人，他已經無處可逃。他遲疑地抬起頭，清了清嗓子，遮遮掩掩地說：“我。。。呃。。。我是來護送公主的。公主已經安全了，那個，我一會兒就要回洞裏去的，我回去。。。呃。。。殺回去繼續抗敵。。。”

“你還在嘴硬。。。”奧蘭德喘著氣，沒好氣地對他說，“頑固的笨蛋！給我把盔甲脫了！”

多恩半張著嘴，不知所措。

奧蘭德手扶額頭，幾乎要被他的樣子氣炸。他揚起手大聲喊道：“你個傻瓜！你的盔甲太重了，你知道嗎！那條石洞已經塌方了，你還要殺！殺！殺！殺回哪裏去？我都快沒有力氣了。你們這些矮人都這么死腦筋嗎？不知道給我配合一下嗎？”

多恩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來不及說一聲“謝謝”，便連忙脫掉盔甲。他看了奧蘭德一眼，又把手中的大斧、身上的手斧和短刀一一扔下到下方的巖石平臺。

奧蘭德又氣不打一出來：“笨吶！你看看你把斧子扔到了哪裏？這不是你要落地的地方么？你要我把你自己扔到你的斧子上一劈兩半嗎？”

多恩的手斧的柄和大斧的柄正巧擱在一起，手斧的斧刃是向上的。那些先前下去的女矮人已經走遠，下面沒人幫他把斧子挪到旁邊去。多恩像做了錯事被大人逮住的小孩一樣背著手鎖在巖石凹陷的角落裏不知所措地站著。

奧蘭德無奈地向他招招手：“過來吧。我只好把你扔得更遠一點。誰讓你那么笨頭笨腦。。。”

多恩趕忙過來。奧蘭德叫他自己爬上巖壁，然后奧蘭德騎跨在巖壁上。他先試著像抱女矮人一樣把多恩抱起來。但是肌肉發達骨骼粗壯的多恩比女矮人重得多。他只好握住多恩的前臂，對他說：“待會兒你要把自己想成扔出去的飛梭一樣，往前蕩起來，聽見嗎？” 多恩連連地點頭。

奧蘭德彎下腰，把多恩放了下去。多恩的腳離開了巖壁，碎石沿著山體的斜坡滾落下去。多恩緊張地瞪大眼睛望著奧蘭德。他不得不命令他閉上眼睛。奧蘭德先嘗試著擺動了幾下。他聽見自己肩背和腰部的骨骼發出的“咯咯”聲。“要蕩起來，明白嗎？”他大聲命令道。多恩配合地晃了晃雙腳。奧蘭德咬住牙，吸了一口氣，把多恩的身體擺動起來。一下，一下，又一下，越來越高。他背上的和肩上的傷口像是一千條毒蛇在撕咬他的肌膚。但是他已經顧不上自己的肉體的傷痛。反正他不會因為這樣的傷就死去。肉體的傷痛總會慢慢好起來。他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揚起雙臂----

只聽得一聲驚叫。

多恩重重地落在巖石平臺上，正巧在他的斧刃以外。剛才驚叫的并不是他自己。他連忙爬起身，伸頭往山體下看。剛才把他扔過來的一瞬間裏失去平衡墜下山體的精靈一路沿著巖壁往下滾落。在急速地滾動中，他絕望地伸出兩手想要抓住巖石和灌木卻都抓了空，最終在山腳下的一片碎石坡之間慢了下來，然后終于臉朝下停了下來，一動不動。

“啊呀！壞了！”多恩叫了一聲。他趕忙拾起他的武器，往石像后的小路奔去。

他奔下石像后隱秘的臺階。埃勒博城門洞開，黑煙滾滾地從洞口上方涌出。洞門上的木制門梁著了火，紅黃色的火焰毒蛇一樣地舔著山壁。煙熏火燎衣著焦黑的矮人，無論平民還是武士，陸陸續續地從碎裂的門下的縫隙中逃出。他焦急地望著逃生的人群，看不到一個軍官或者統領。他狠狠心，拋開他的族人們和他的衛兵的職責，轉頭繞到山坡旁，從碎石堆中手腳并用地爬上去。他找到了奧蘭德的時候，開始以為他已經死了。但是當他把奧蘭德翻過來的時候，聽到他牙齒縫裏艱難的呼吸聲。

“餵！你醒醒！”多恩搖動著奧蘭德的肩膀，“振作一點！我扶你走！”但是奧蘭德頭破血流，血糊住了他的眼睛。多恩望他的腿望了一眼。雖然他不通醫術，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奧蘭德的兩條腿都已經斷了。

“我老爹的胡子！這可怎么辦？”多恩站起來，想向他自己的族人呼救。但是逃出山洞的矮人慌不擇路地往開闊的地方跑，沒有人回頭往孤山的山坡上走。這時，他的註意力集中到了山坡另一面的高地上。

“啊！有救了！”他急忙搓著手，四下尋找可以用得上的東西。但是這個光禿禿的碎石坡上連一棵小樹都沒有。他只能想法把精靈扛上肩膀。但是這樣他就不能帶上他的大斧了。他朝擱在地上的大斧心痛地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扛起精靈，加緊腳步望山坡的另一面爬上去。

索林奔出埃勒博，大口地喘息著。他的頭盔掉了，身上多處擦傷和燒傷。但是現在他不顧上這些。一開始他還用劍身敲打退縮的衛兵的盔甲，催促他們守住陣腳，防御巨龍。但是很快他發現這是無用的掙扎。巨龍的厚皮遠非矮人的劍斧可以抵擋。山門的上層還有重型的遠射鐵矛和投石器，但是這些武器設計的時候都是對外發射的，當巨龍已經闖進埃勒博裏面的時候，就無計可施。就算在史矛革還沒有闖進埃勒博之前，他能來得及把衛兵布置上去，把鐵矛和巨石裝載好，從剛剛目睹的戴爾城的黑箭的徒勞來看，孤山的防御武器也不能阻擋住這條猛獸。

他轉而召集還能動的衛兵清理出通向破裂的大門外面的通道，讓逃命的矮人能有一條出路，并奮力地撲救前廳的火，直到救火的沙土全部用盡，前廳附近的幾口水井和泉眼也全部被倒塌的木梁和石柱掩埋為止。

使他感覺創痛的，并不只是他身上的傷和家園被侵入的痛楚。看似強大的矮人軍隊、精心設計的武器系統和建造堅固的防御工事，在這遠古的猛獸面前，全部被無情地粉碎了。而現在的他，杜林的直系的子孫，竟然無計可施，就像墜落在地的柔軟的嬰兒一樣無助，只能聽憑史矛革肆虐，踐踏他的家園，屠殺他的族人，掠奪埃勒博的財寶。他不敢接觸任何一個逃難的矮人的目光。如果此時有人向他求助，只能更加撕裂他的心腸。

他難過地仰頭望著天空，恨不得大吼一聲。這時，他的目光被孤山西面山坡的高地上的一行影子吸引住了。

一隊整齊的精靈戰士，金棕色的盔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長弓的一端從他們的背上伸出來，把他們修長的身影拉得更加高大。統領這支軍隊的，穿著銀色的戰袍和鎧甲，騎在一頭巨大的麋鹿上的，正是綠林的精靈王瑟蘭迪爾。

雖然精靈的人數并不多，但是想起精靈的魔法，索林的胸中升起了希望。

他顧不得矮人和精靈的世仇嫌隙，踮起腳尖，雙臂盡力伸高，在空中揮舞著大喊：“幫幫我們！這裏有條巨龍！快來幫幫我們！”

他聽說精靈的視覺和聽力都很敏銳。他覺得即使周邊一團混亂，瑟蘭迪爾應該聽見了

他的呼聲，而且他肯定自己遇上了瑟蘭迪爾的目光。那目光雖不是幸災樂禍，也不至于全然冷漠，但是那是責備的目光。孤山積聚如此之多的金銀財寶，必然會吸引妖魔和惡靈。幾年前瑟蘭迪爾親自拜訪埃勒博就給出了這樣的不祥的警告。比此時的責備更讓索林難以接受的是，瑟蘭迪爾偏過臉，撥轉麋鹿的頭，向后走去。整支精靈軍隊隨之后撤。

這一刻，索林永遠不會忘記，也永遠不會原諒。

多恩氣喘吁吁地背著昏迷不醒的奧蘭德往坡上爬。汗水混著他頭發裏的炭灰和碎石坡上的塵土，從他的額頭淌下來，幾乎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一邊爬，一邊喊著：“等等我們！等等我們！這裏有你的族人！”一旁的埃勒博山洞裏巨龍的火焰還在不斷地冒出。他的矮人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