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

千裏之外的京城朝堂，周熹高坐上位，文武百官分列兩邊，中間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臣正抑揚頓挫的念著今年各州府和國庫的收支。

這是大周朝打立國起就定下的規矩。按太祖爺的說法，治國如治家。管家離不了柴米油鹽銀錢往來，若是無度花用自然不能長久，可要是只進不出也未必就能昌盛，要想平衡首先就要做到心中有數。

而治國又不比治小家。尋常百姓家，只需一名家長統籌把握即。到了宗族世家，就需要族長，還有各宗房共同出力。而大周朝國土遼闊，百姓繁盛，就必須要百官眾臣互通有無，群策群力。

因此每年年底，必要由戶部將這一年的稅賦收支詳細，當朝通報所有人知曉。

戶部侍郎吉春長于心算，精通稅賦，是把算賬的好手。只可惜他出身貧寒，除了醉心數字，其他俗務一竅不通。也因此歷屆上官來來去去，他卻在戶部扎下了根，從給事到侍郎，短短幾級，他卻走了近三十年。好在他也并不在乎，雖然不得上進，倒也安穩。

今日要在朝上當朝通報的賬務自然也是在吉春的主持下整理出來的，可吉春念到一半卻卡了殼。這比他原先整理的多出了幾筆賬。

吉春瞬間出了一身冷汗。老天爺很公平，它往往只會給予一個人一種天賦或者能力。英勇的將軍往往都是粗漢，瀟灑不羈的詩人往往科考失利，而像吉春這樣踏實勤奮的人則通常失于機變。

更重要的是，吉春在戶部近三十年，所有的賬目都被他刻在了腦子裏。只是在心裏一默，吉春就知道，這幾筆賬不是捏造的。

吉春沈默的時間并不長，卻已經足以引起所有人的註意。在無聲的壓力下，吉春終于硬著頭皮繼續念了下去，“關西大將軍吳志云，勾結匪患，外通韃靼，從圣上即位至今，共計貪墨白銀三百余萬兩，走私獲利二百萬兩。其中，興安二年，關西大旱，朝廷下撥賑災銀五十萬兩，糧二十萬石，其中三成被吳志云與當地官員私吞。興安二年起，關西匪禍叢生，至興安九年，朝廷共計撥付餉銀用于繳費共計三百萬兩，全部被吳志云與賊匪瓜分。吳志云私通韃靼，倒賣朝廷每年撥付關西的軍糧，軍械，馬匹，獲利超二百萬兩。”

頓時議論聲四起，壓在喉嚨中，形成一片嘈雜的嗡嗡聲，這豈非與當初詹事府上奏薛義的罪名如出一轍，只是更詳細罷了。

沒等他念完，就被顧南晟一聲怒喝打斷“豎子，休得胡言亂語”。吳志云是顧南晟一手提拔起來的，更是他在朝中最大的依仗，怎么可能容許有人詆毀于他。

吉春被他一罵，臉漲得通紅，不敢再說什么，縮手縮腳站在堂上，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

坐在上首的周熹先出了聲，示意內監將吉春手上的奏折遞了過去。

顧南晟低聲喝道，“皇上！”

卻被周熹打斷，他緩慢而輕聲的道，“先帝在位時，最痛恨貪官污吏。為了科場貪污弊案，不惜廢黜太子，甚至因此纏綿病榻。朕即位之后，雖然才德平庸，卻時刻不敢忘先帝教誨，愿以我身換百姓福祉。只可惜事與愿違，這些年，我大周朝內憂外患，不僅國力漸弱，國庫也日漸空虛。朕日夜難安，自覺無言面對先帝，無言面對我周氏先祖。顧相是先帝托孤的重臣，是朕依仗的肱骨，必然與朕君臣一心，也要做群臣之表率。”

顧南晟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周熹這是在逼他表態。當即道，“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徹查清楚。”

郭錦澄接口道，“微臣建議，立即下旨召吳志云回京，由戶部協同三法司會審?！?

“不行！”顧南晟截斷他，“關西地處邊防要地，豈可一日無將。況且罪名未定，貿然降旨，必然軍心動蕩，給韃靼可趁之機。”

“顧相果然不愧為百官之首，雖為文臣，卻熟知兵事，也知驟失統帥，會致軍心不穩?！?

顧南晟皺眉看過去，卻只是站在末尾的一個小官，雖然表面是在奉承，可實際卻是暗指自己當年在證據不清的情況下先斬后奏扣押薛義，那語氣卻分明在嘲諷自己前后不一，暗存私心。

顧南晟環視四周，心裏暗暗冷笑。當年自己處置薛義的時候，哪裏有人膽敢反對，如今仗著小皇帝和郭錦澄那小子，也敢和自己叫板了。

不過就算顧南晟再不忿，也必須拿出個章程來。朝中已不是他只手遮天的時候，這樣大的案子，吳志云如果不能洗清嫌疑，顧南晟也難辭其咎。

更何況，顧南晟私心裏是不相信這無端的指摘的。吳志云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對自己忠心耿耿。一定是郭錦澄等人為了奪取自己手中的軍權，蓄意陷害。不能讓這案子落到這些人手中。

顧南晟想了想，道，“臣請旨，前往關西徹查吳志云貪墨走私一案?！?

此言一出，盡皆嘩然。不管怎么樣，顧南晟是一朝丞相，哪裏有置三法司于不顧，讓丞相去查案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