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倒轉(zhuǎn)，自由落體。
處在據(jù)說穿越陰陽交界的狀態(tài)，程應(yīng)歡卻無法集中精神，腦中翻頁動畫似的，回放著過去。
他大概把事情辦砸了。
萬圣夜當晚，凌羽說她不氣。實則，快要氣瘋了吧。
一聲招呼不打就跑出國，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宛如銅墻鐵壁，怎么敲都沒有回應(yīng)。程應(yīng)歡是情場老手，玩過冷戰(zhàn)，也吃過閉門羹，但像凌羽這般徹底的失蹤，還是嚇到他了。忙不迭去找她朋友打聽，結(jié)果只得來幾句不咸不淡的回覆。
“出公差呢，很忙的。
“可能信號不好吧。”
“嗯，同上。”
自作孽，不可活。
古人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乃為相思。他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卻不是為了相思，只是太怕死。人生除死無大事，他擔不起這份罪責。
于是，每日行程如下——
上午：撅著屁股趴在世界地圖上，依循凌羽的軌跡勾線畫圈。
中午：看世界新聞，發(fā)現(xiàn)凌羽所在地周邊，一會兒有瘟疫，一會兒有槍戰(zhàn)，這裏野獸傷人，那裏交通事故，總不太平，緊張得吃不下飯。
下午：出門遛狗，爭取日行一善，多積功德，好叫那些邪祟厄運通通退散，保人平安。
得知凌羽回來的那天，他沖去機場，終于在地下車庫成功將人堵住。
一口氣憋在胸口，半天才惡狠狠嘔出：“原來你沒死在外面啊！”
凌羽當然沒死。四肢健全，面容飽滿，甚至還吃胖了、曬黑了。
“呀，你是來接我的嗎？”凌羽眨著眼睛對他笑，而后腦袋一縮，從他臂彎裏溜走，站在兩米之外，搖頭為難，“可是，我叫了車哎。大晚上的，不好取消人家訂單啦。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吧，拜拜。”
“你、你給老子站住——”
他沒有攔車的能耐，眼睜睜看著那車吐出一尾白煙，消失在夜幕。
唉，這場凌遲，何時才是盡頭？
程應(yīng)歡回到家裏，抱著布蘭克懺悔，甚至已經(jīng)想好怎么帶著乖乖閨女上門賣慘時，接到了凌羽的電話。
“玩蹦極嗎？”
“玩！”
必須玩！此刻就是拉他跳樓跳海，也必須作陪到底！
結(jié)果，蹦極只是幌子，主菜是“真心話”。
凌羽想聽他說一句“真心話”。哪一句呢？
程應(yīng)歡知道，她心裏有刺。可這刺該怎么拔，他不知道。
自由落體的時間，只有七八秒，太過考驗他的語言總結(jié)能力。
程應(yīng)歡唉聲嘆氣，感慨凌羽為何總喜歡玩這種有時限的游戲。上次跑樓梯也是，累掉他半條命。或許，這樣更刺激？
他如此這般地胡思亂想。
大概在第八秒，自由落體即將結(jié)束的瞬間，耳邊忽而傳來一句呢喃。
簡短、細弱，和風聲混雜在一處，極難捕捉，讓人錯以為是幻聽。可他確實聽見了，一字不落、真真切切地聽見。于是，雙目失明，感官消失，仿佛有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將他的靈魂震碎，拖進黑暗幽冥。
有人解開他腳上的綁帶。
“帥哥，嘿，你沒事吧？有哪裏不舒服嗎？”
程應(yīng)歡仰頭，看到天空澄澈如鏡：“啊，沒事，晃了一下神。”
馬達嘟嘟地響，早已備好的皮艇在水面上平穩(wěn)行駛，載著他們快速靠向岸邊。
程應(yīng)歡渾身濕冷，仿佛一場噩夢初醒。開船大哥似乎正在嘲笑他膽子小，說什么“人家小姑娘都不怕，你個大男人，怎么反倒嚇軟腿了”之類的。
他無暇反駁，搓搓凍僵的手指，瞇著眼，迎風眺望。
“你剛剛在上面說的話，我沒聽清。”
凌羽低著頭，只留給他一個側(cè)影。腦后披散的長發(fā)在風中瘋狂扭動，發(fā)梢如鞭，時不時打在他臉上，癢癢的。她把臉攏在毛衣裏，聲音聽起來，委屈可憐，又咬牙切齒：“沒聽清就算了，當我沒說。”
“怎么能算了呢！”他的心口開始回暖。
幾個浪頭打來，皮艇顛簸兩下。可惜，并沒有人驚叫害怕，反而飄來一聲竊喜的笑。他四顧尋找，然后發(fā)現(xiàn)是自己。
大概嚇傻了。——開船大哥回過頭，給他如此一個眼神。
他樂得又笑兩聲，強行把凌羽的臉扭過來，和自己四目相對：“我們再跳一次吧。這次，我一定聽清楚。”
凌羽回他一個白眼，咬唇開罵：“神經(jīng)病。”
程應(yīng)歡額頭青筋微鼓，第一次期待她再多罵幾句，捧著她鬧別扭的臉愛不釋手，輕啄一口，黏黏地說：“再跳一次嘛，求求了。”
沒人能抵擋程應(yīng)歡的撒嬌。
于是，他們第二次從跳臺躍下，穿過陰陽交界，互換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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