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防

等這句話問出口了，秦奐才后知后覺感到不妥。

起念頭其實是一瞬間的事，他沒想過寧策要怎么答，答了以后他要怎么辦、

所以問完他就后悔了——他憑什么以為寧策會跟他交心。即使退一萬步，寧策真的跟他交心了，他能給出對等的回應(yīng)嗎。

寧策只怔了一下，眼底又浮現(xiàn)了那種晦暗覆雜的情緒。

他打量著秦奐，一寸一寸審視他的表情，好似在搜尋對方臉上展露出來的細(xì)微端倪。

秦奐僵著一張臉，抿著唇任他目光逡巡，不發(fā)一言。

半晌，寧策才收斂了那副沈冷的神色，恢覆到原來要笑不笑的樣子。

“教你一個道理。”他抱著手臂，語調(diào)散漫，“沒想好要不要聽答案的時候，不要問。”

—

當(dāng)天晚上，寧策一反常態(tài)，給他發(fā)了個微信，叫他好好休息兩天，不用去隔壁房間找他了。

手機屏上跳出新信息的時候，秦奐剛從浴室出來，發(fā)梢濕漉漉的滴著水，邊拿毛巾隨意擦拭著，邊撈起手機瞟了一眼。

看清楚對方發(fā)來的文字后，他嗤笑了聲，把手機扔到床上，起身去拿吹風(fēng)機。

不用找他，不就是不用陪睡的意思。

桌上的筆記本還充著電，頁面停留在剛才瀏覽過的網(wǎng)頁，抬頭標(biāo)了《危樓》演職人員表，導(dǎo)演一欄寫著趙屏，主演一欄寫著岑景池。

鼠標(biāo)拖到最底下，就有他想找的東西。

【編劇：寧策】

—

酒店的吹風(fēng)機連著洗漱間裏的線，用起來很不方便。

秦奐身高腿長一個男人，站在單人洗手臺前，要低下頭才吹得到風(fēng)。

晚上尚有大把的時間，他并不心急，一邊撥弄著頸后滴水的發(fā)絲，對著出風(fēng)口慢悠悠吹著，一邊冷靜地琢磨。

他覺得寧策這個人有點意思。

剛開始不講感情只談利益的時候，這人比誰都狠得下心。要機會、要人脈，可以，但必須拿東西換。且這東西不能是別的，只能是他覺得有價值的——直白講，就是要能取悅他的東西。

所以剛開始的時候，除掉對方潑天的財富與權(quán)勢，他覺得他一眼就能看透寧策的本質(zhì)，一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冷漠倨傲，且自以為是。

和這樣的人交往，某種意義上是最舒心的，因為不需要有心理負(fù)擔(dān)。從對方身上得到的每一分都有明碼標(biāo)價，不管是即時支付還是分期貸款。該利用的可以隨便利用。

他跟了寧策一個多月，養(yǎng)成一個習(xí)慣尚且只需要二十一天，何況每天的朝夕相對。

秦奐開始若有若無地發(fā)覺，這人好像利己得沒那么純粹，反倒在某些地方透著一股子古怪的人情味。

比如那本人物小傳，比如那桶白底紅條的爆米花。

再比如，黑燈之后的影院，兩人之間心平氣和的談話。

這種人味兒跟寧大導(dǎo)本人顯得格格不入，更像是強行嵌上去的，嵌久了甚至?xí)信女惙磻?yīng)。寧策自己可能也覺得別扭，平常總把這部分像人的一面藏得好好的，只留下對外不近人情的尖刺。

秦奐這人被養(yǎng)熟了之后，就有個好奇心重的毛病。沒發(fā)現(xiàn)倒還好，發(fā)現(xiàn)了必然要手欠地上去試一試，然而試了每次都被扎。

他后來琢磨了一下，覺得是時機未到，遂從善如流地收手，決定耐心地蟄伏起來，等一個一擊即中的機會。

今晚的電影就像是這個契機。

秦奐看著對方筑起的銅墻鐵壁在角落裏開了條小縫，周圍沒有刺，也沒有故意設(shè)下的埋伏。裏面吹出來的風(fēng)是冷的、凍手的。

他被裏頭那個縫隙都浸潤著寒氣的靈魂吸引，情不自禁想伸手去觸碰。可是就在他即將要觸碰到對方真實一面的時候，那條縫隙在他眼前合上了。

他去問寧策。

寧策別有深意地註視著他，說沒想好，就不要問。

可是什么叫想好呢。

秦奐隱約覺得，這可能是打開寧策心防的一道卡口，看著密不透風(fēng)，鑿開了，鑿穿了，背后會有不期然的驚喜饋贈。

但在此之前，他須得付出點什么。

—

吹風(fēng)機的嗡鳴聲止。

秦奐扒拉了一下半干的頭發(fā)，把出風(fēng)筒擱回原位，踩著拖鞋滾進(jìn)綿軟的床鋪裏，決定再覆盤一遍晚上的電影。

墻上的時鐘指向十一的位置，外面下了雨。

總統(tǒng)套的隔音效果很好，聽不見隔壁寧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睡了沒有。

秦奐在風(fēng)雨聲中調(diào)試好了投影儀，摟著抱枕坐在床上，看屏幕上第二次出現(xiàn)【危樓】的字樣，神思稍有些飄忽。

影片的資源是問寧策拿的，對方手裏沒有，管相熟的人要來了發(fā)給他。

他們經(jīng)常在酒店裏看電影，什么片子都看。有時候晚上做完愛，兩個人都還不困，寧策就會翻出幾張碟，用總統(tǒng)套的投影儀投在墻面上，披著毯子，盤腿坐在床上看。

秦奐喜歡從后面摟著他，胸膛貼著他光倮的脊背，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