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一日，寒風掃落樹上最后幾片枯葉，枝頭逐漸空曠，突枝直刺蒼穹。風寒，身寒，心更寒。待眾臣離去后，紫衣人金鑾獨立，直至丸井再度折返喊醒了他。

“陛下！”

“陛下！”

……

“精市哥哥?！蓖杈傲艘宦?，并無再言。

半個時辰前，朝堂上一道急報，讓皇座上之人收了笑顏。這結(jié)果早如他所料，但當親耳聽聞時，卻無力展現(xiàn)偽裝的笑容。袍子如人心般顫抖，紫眸不是毫無一切的空蕩，卻是失去以往神采的黯然。果然如自己所料，但又背離了自己最后一線的希望，不，那是奢望卻又是絕望。若那人作罷，他將不是真田弦一郎，而自己在他心中不過是過眼云煙。希望，卻不希望。

急報在心中反覆，每個字如針扎般刺痛：“啟稟陛下，立海因在六角城丟了微服出巡的王爺，派兵搜人。佐伯將軍以代為搜尋為由全力阻止，對方卻用武力強行突破，將軍勢單力孤，難以抵御而受了傷。”

幸村一語不發(fā)，苦苦撕裂一抹蒼涼的笑，而后便無力再度偽裝。階梯下，眾臣私語不斷。

“立海王爺怎么丟了？”

“哪那么容易丟？立海只有梟王，人如名號，即使誤入朝林，也能全身而退。”

“那是借口，這么說來，立海有意出兵攻打我朝林？”

……

“多少兵力入境？”高高在上之人久久開口道。

“回稟陛下，千人，鐵甲精騎?！?

一場放任討論后，朝堂官員分為兩派，一派認為，僅僅一千，待六角重振旗鼓，想必易被剿滅。另一派則認為，一千精騎在朝林境內(nèi)，將引起慌亂。

一千……多且不多，少又不少。

諸官員談?wù)撝H，柳雖沒有貿(mào)然出言，心中卻已有了賬本：立海顯然已有戰(zhàn)意，朝林亦早有防意，戰(zhàn)與不戰(zhàn)，逐漸明朗。他記得他的君主早在離開立海之時，便料到日后的反擊。如今，讓蓄謀已久的立海放棄戰(zhàn)意，或讓防備已久的朝林放棄守衛(wèi)，于情于理皆是萬難。立海尚未主動出擊，尋人雖是借口，卻是設(shè)得精妙，不僅將侵略的真面目暗藏在尋人的面具之下，又使朝林無貿(mào)然興兵之由。若無所行動，立海下一步便會從內(nèi)部滋擾，再加上外部配合，一舉吞并朝林數(shù)城；若派兵驅(qū)趕，便成了是朝林先惹起戰(zhàn)事，到時民心不再，損己利人。

幸村眼角劃過朝堂的一方，紅發(fā)紫眸之人，之前的震驚，由哀傷代替，最終眼眸裏，沒有苦澀，只有堅定。而自己百般算計，算到的結(jié)果不是驚訝，只是不知如何接受。

丸井一言不語，直到退朝后，又獨自返回金鑾殿，多次喚那人，卻毫無反應(yīng)，換去敬稱，放大聲音才讓那人回了神。

幸村收起脆弱的思緒，步至丸井面前，四目相對：“看來，是時候了呢。”

丸井掠裾拜下，道：“請陛下準允文太帶兵前往六角。”

若是他朝立海來襲，臣愿做第一個出征將領(lǐng)——幸村依然記得數(shù)月前，楊柳岸的君子承諾。如今，丸井如同接受了痛心的現(xiàn)實，拋卻了幻想，又似下定了決心。

幸村單手扶起丸井，道：“朕定會派你御寇，只是下一步該如何走，尚需思索。你且隨我來……”

幸村先行出殿，嘴上上揚，驀地悟到自己太過沈溺局中。自理性上，早已料得立海進攻的可能性，卻忽略了感性上的緣由。心中太過在意，太過愧疚，以致聽聞立海有所行動時，首先占滿心中的是那人個人的愛恨，及自己微渺的情感。而如今那人又怎會是將個人之事凌駕于國事之上的人？怎會是一個只為滿足自己喜怒而興兵之人？也許只是自己太在意對他的傷害，才忽略了這層。回想起那日那句“國仇不可忘，沙場見生死。誰終能縱橫天下，到時便有分曉?！?

國仇？爭霸之心？

若無那些事，待數(shù)年之后，國富民強，他想必也會走這條路。因為他是立海一代君王，絕不甘于區(qū)區(qū)國土的真田弦一郎。同樣沒有那些事，自己也許亦然。那如今的提前又作何解釋？是國仇掩蓋下的掠奪？還是掠奪掩蓋下的國仇？無論如何，幸村都有了答案。

他踏入御書房前，喊了人前去傳召柳，想著柳尚未走遠，應(yīng)該能盡快趕到。幸村翻找出羊皮圖紙，將其扔向墻邊，一手抓釘，甩了一把，入墻幾分，羊皮紙緊貼墻上。如人長，比人高，神州大地，展現(xiàn)眼前，是山，是水，是要保衛(wèi)的國土。

“你暫不必去六角。”幸村心中分析了一番，道：“想清楚了再行動也不遲。如今立海越過朝海山，踏入我六角，而兵力不多不少，至千精騎。若純粹尋人，百人足矣，再加上若名義正當，我朝林必會相助，月內(nèi)定會將人尋得。相反，若有意掀起殺戮，又為何派遣千人？數(shù)萬士兵不是更能先發(fā)制人，更有壓倒性勝算么？”

“數(shù)萬軍隊接近六角城，動靜如此之大，佐伯定會收到消息有所防備。相反，人數(shù)少在行軍途中方可掩人耳目，讓我方掉以輕心，令佐伯將軍無所防備。但依如今得知的消息，立海派遣的是鐵甲精騎，一旦入境，對我方來說，比一般士兵更有威脅。”兩人皆知立海鐵甲精騎隸屬御林軍，皇親貴胄失蹤，動用御林軍名義尚算得當。只是那鐵甲精騎，幸村曾親眼所見、親身經(jīng)歷，他們比精兵速度更快，力量更猛。若對手是一般士兵，將以一敵十也不為過。

“不錯，但我方也不見得如此被動呢。”幸村笑靨依舊，眼光落在羊皮紙上：“六角老人，一群孤兒……看著立海軍踏入朝林六角，最痛的會是他。朕之所以讓他守護六角，正是因為那是他家鄉(xiāng)，有他要守護的人，這個城交由他，他才會放心，朕才會放心?！?

“但……真若起了殺戮，以一敵十，依六角如今兵力，怕是會兩敗俱傷。且，若日后立海布下重兵，全力進攻六角呢？兩國交界線十分之長，誰能保證首戰(zhàn)場不是六角？”

“交鄰如此之長，誰又能保證一定是六角？”

“除了六角，那……”丸井心中不斷估量，眼睛盯在一處。

“沒有真正發(fā)起攻擊，如今哪裏都有風險，這正是朕派遣多位將領(lǐng)去邊防不同城的道理。” 兩人坐在御書房內(nèi)，靜靜看圖，各有思索，一言不發(fā)。

丸井打破沈寂道：“但……我們又如何判別敵軍自哪路進攻？”

“那文太認為是哪路呢？”幸村又是一臉笑意，不同在立海時，那運籌帷幄的笑，卻參雜了某些東西，模糊了笑顏。

“立海軍對于山吹城有著執(zhí)念，因為當初……”偷瞄幸村一眼，對方表面并無任何異樣，但丸井還是略過，道：“所以從山吹越過朝海山，便是六角，六角是必攻之地?！?

“嗯，有理呢，這也是朕派兵前去六角之由，如今六角的確是第一個受襲的城。”幸村似乎毫不在意丸井提起舊事。

“嗯，六角必守，那裏不僅是一道重要關(guān)卡……但，這尚不夠?！毙掖逅尖?，那語言好似能引著丸井一同思索：“那，如何才能讓此戰(zhàn)必勝呢？”

“必勝？……”幸村失了言語，與久經(jīng)沙場的真田相比，自己實力不足，但不能失臣民、疆土之心，絕不退縮之念，絕不比真田少。他抬眼道：“整場戰(zhàn)，必勝與否，無人能料，每一場都小心布局。首戰(zhàn)關(guān)系軍心與戰(zhàn)局，如此重要，兩軍皆知?！?

丸井凝望地圖，到：“硬碰硬，不一定是解決之法。我等必需先弄清對方派鐵甲精騎先駐六角的意圖。”

“那你認為有何意圖？”

“尋人固然是假，擾亂方才是真。擾亂……”丸井低首，覆又喃喃：“我等視線，當我等集中兵于六角、陷入六角之戰(zhàn)時……”猛然想到什么，他抬眸對視道：“對方另辟蹊徑，攻打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