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 元宵
這番話, 明楊知道不必說給十三公主聽，但還是說了，說完之后只覺得神清氣爽, 原本就堅定的心更無動搖。
公主已經上了馬車, 半蹲在車門口, 回頭愕然地看著他發怔, 片刻后才道：“若是尋得此人，十三也會為明楊哥哥高興的。”
明楊的心日月可鑒, 竺晨風自然對他從無懷疑, 只是這一刻在滿心感動的同時, 又深深地愧疚。
這可怎么辦才好。
幾人靠墻站成一排, 低頭謙恭地等待十三公主的馬車離開, 等到看不到車影了, 薛為家才長出一口氣。
“嚇得我都不敢喘氣了。”小孩兒說, 又晃晃拉著自家師父的手，“師父你怕不怕？”
竺晨風摸摸她的腦袋：“又沒得罪她，怕什么？”
“那她說什么勾引——”
明楊打斷孩子學舌：“為家, 這不是什么好詞，正經人不這么說話, 以后不要說。”接著又對竺晨風解釋道，“晨風, 十三公主長在深宮之中, 見多了嬪妃們明爭暗斗，可能學了些不妥的話，但她心思簡單, 想來不是故意這么說，你別往心裏去。”
“我能作證！”長信連忙道, “晨風姐姐，別看她和你差不多大，但實際上就是個小孩兒心性，色厲內荏罷了，她對少爺也沒有那種心思，只把他當哥哥，方才就是任性，故意發公主脾氣。”
竺晨風怕他們擔心，也擺出一副堪稱完美的笑臉：“人家貴為公主，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哪是我們能左右的。我知道她是誤會，也自知沒有做她所說的事，自然不會介懷。時間不早了，咱們是得往回走了。”
說罷她拉著薛為家大步往巷子外走去，明楊伸手想要去拉她，指尖卻只堪堪擦過了她的衣角，剎那間心口像是被蛛網纏了起來，酸澀又窒息。
竺晨風不是生氣，但確實心情不是很美麗，她生怕露出馬腳讓人誤會，卻并不知自己的演技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完美。
返回聚鮮樓的路上，她給薛為家買了一支糖葫蘆，一直和小徒弟說笑，沒有再與明楊并肩而行，甚至連回頭對上他目光的勇氣都沒有。
她心虛至極，生怕自己再同他獨處，感情便會不受控制，也怕他不管不顧地戳開那層窗戶紙，讓她的膽怯大白于天下。
趕到聚鮮樓院裏時，金玉露、春山還有冷煙都已經等在了那裏，事不宜遲，立刻上車踏上歸程。
明日一早社學正式覆課，他們必須要當晚趕回去才行。
各人去找自己來時坐的車，薛為家卻被自家師父拽住。
竺晨風對她笑道：“陪我坐這輛吧，我有點困，咱倆互相當個枕頭靠一靠。”
小徒弟自然不會多想，點頭道：“好啊！”
竺晨風低頭上車，只覺得明楊的灼灼目光燒在自己的后背，令她更加不敢回頭。
好在明大人是知情識趣的人，看出來她的刻意回避，并沒有霸總上身地硬要說個明白，坐進車廂裏之后，還貼心地從小柜子裏取出了幾個抱枕遞給她倆：“困的話就睡一會兒吧。”
車裏燃著炭爐，不至于冷，竺晨風本來是逃避對話，其實并無睡意，沒想到閉上眼之后，在車裏晃晃悠悠的真睡了過去，醒來后不知何時，只看見對面的明楊手肘支在小柜子上，手攥成拳撐著額角，閉著眼睛不知道是養神還是也睡著了。
她沒有動，還保持著和薛為家互相支撐的姿態，眼睛“偷偷摸摸”地瞇著一條縫，在燈籠的微光裏打量明楊。
小徒弟的老虎燈籠是黃色的，燭光自然也是黃的，但因著本身裏邊填放的蠟燭本就不怎么亮，被好幾層的燈籠紙隔著，更顯陰暗，但這暗黃色的燭光映在明大人英俊的臉上，打出了恰到好處的陰影，更顯得他的面容如山巒般立體俊秀，微微蹙起的眉毛為他增添了一抹憂郁破碎的氣質。
但她知道他是無堅不摧的，這樣氣質上的反差又賦予了他一種更迷人的魅力，讓她心跳加速的同時，又在為可以想見的疏遠而不可避免地心酸。
她早該知道，曖昧是曖昧不了多久的，對人家不太公平，可她對于嫁入“豪門”這種事情沒有絲毫向往，只覺得麻煩和恐懼。
原本還可以裝成鴕鳥不去想，但今日十三公主的出現，讓她鮮明直白地感覺到了這個時代的階級差距。
殘酷得讓她不得不面對。
竺晨風不由自主地抬起手，隔空描摹著他的眉眼，心裏卻想，怎么辦呢？如何才能不傷他的心？不拖慢他向前的腳步？難道只有離開這裏這一條路嗎？
可我舍不得。
好舍不得。
明楊睫毛顫了顫，徹底閉上了眼睛。他本就沒睡，只是看到竺晨風像是要醒，才裝作假寐，避免兩人相對無言的尷尬。
看著她手上那傻乎乎的動作，他真是既歡喜又憂愁，呼之欲出的心意險些按捺不住。
也罷，讓她緩緩好了。
回到社學后廚的時候，時間已近亥時末，就快到子時，因著適逢上元節，縣城沒有平時那么安靜，時不時還能聽到煙花和鞭炮聲。
就算時間晚，該有的儀式感也還得有。
竺晨風招呼大家：“快進來吃碗元宵再走。”
餡料是她上午就做好的，桂花黑芝麻餡，分成一個個小圓球，讓地窖履行了冰箱的職責。現在溫度沒有前陣子那么低，好在尚算管用，這餡料雖然“冷藏”得不算特別結實，用來滾元宵沒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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