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人做一個實驗,想膫解心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于是在獄中找一名死囚,對他說:你已經被判死刑,砍頭或槍斃都非常,現在如果我為你打一針,慢慢地抽血,血抽完你就會自然安樂地死去,你愿意嗎?死囚一聽,馬上應諾,躺上床,接受對方的安排。兩眼先被矇起,手臂上紮了一針后立刻就聽到血一滴滴地滴在桶子的聲音,而且有人不時在他耳邊說:唉呀!你的血已經抽出五分之一了,你的臉上已經失去血色了!唉!現在你的血已抽出五分之四了,你的臉色完全慘白,你快要死了!最后,這位死囚終于臉色發白,驚恐而死──實際上他的血一滴也沒有被抽出,滴在桶中的只是自來水聲,而他自己把聽到的一切暗示在心中造成一幅宛若真實的景象,他完全被自己內心的作用嚇死了。
六祖慧能得法后輾轉到了廣州法性寺,那時印宗法師正在那里講經,當時風正吹著旗旛,旛子隨風飄動不停,有一僧說這是風動,另外一僧反駁說這是旛動,兩人爭論不休,于是六祖走上前對他們說:既不是風動,也不是旛動,而是兩位仁者的心在動啊!這則著名的公案就是告訴我們:如果心能定靜,就不會隨外境的變動而執著于或風動、或旛動等小見小得的分別知見了。
另一段有趣的禪門公案,說到蘇東坡有一次作出一首自許為震古鑠今的詩偈,捋起長胡子,一副掩不住的自得之喜,急忙叫家丁火速劃艇送去給居住江南金山寺的佛印禪師,心想印老一定會大贊特贊個不停。佛印禪師看到偈中題的是: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
看完后的佛印禪師,一語不發,只批上放屁兩字,就叫家丁帶回。接到回報的蘇東坡瞪著放屁二字,直氣得三尸暴跳,七孔生煙,連呼家人備船。小船過了江,眼看佛印正站在岸邊笑迎著,蘇東坡更憋不住一肚子火,沖前就嚷:禪師!剛才我派家丁呈偈,何處不對?禪師何以開口就罵人呢?佛印禪師呵呵大笑說:我道你真是八風吹不動,怎么我一聲『放屁』就把你打過江來呢?中把利、衰、毀、譽、稱、譏、苦、樂等八種最常影響我們內心世界的境風稱作八風,蘇東坡雖以為自己的心早就不受外在世界的毀譽稱譏等所牽動,不料還是忍不住小小放屁兩字的考驗。
我們前面說過,不識本心,內中不定,則心會隨物轉;但能了知自心,動靜一如,則萬象萬物都可隨心而轉。所謂一切唯心造,對一切處、一切相,若能本著清凈心來看一切,一切就都是,所以說:欲得凈土,當凈其心;隨其心凈,即佛土凈。六祖曾經對法達開示道: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是說誦經貴在明了經旨,心行體會,悟入,便能轉經功德而受用不盡,否則徒然口誦心不悟,誦念千百遍而反被經法機境所轉,愈自迷亂本心罷了!因此《》也說:若能轉物,即同如來。
我們說心如工畫師,能畫種種物,心就像藝術家,藝術家可以畫出種種山水人物、樓臺殿閣、水榭山槎、蒼茫云山、驚濤駭浪,只要存乎一心,任他千態萬狀也都能得心應手。可以說,心若真想做什么,便有希望造就出什么來。俗諺中也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我們試看所有人類的文化文明中,無論文學、科學、建筑、醫學、教育、法律、音樂、工藝等,那一樣不是人類經過悠長歲月的心志力量所累積成的呢?
說到這里,我又想到一則的掌故:民國初年,在北平天壇講解楞嚴經,天天講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每天講說二小時,而每講完一小時便休息十分鐘,休息時大家可以自由發問。各位曉得,當年的北平可說是個學者輻輳,名流輩出的文化大都會,那時在座聽講者中就有一位信奉共產主義唯物論的教授。某次休息時,該教授就朗聲問:你每天講『三界唯心,萬法唯識』,我認為不合真理,我們講唯物的,一切都要拿出證據才可確信。你既然說一切唯心所現、唯識所變,那么現在不要講理論,我要你用事實從心中變出一匹馬來!圓瑛法師一聽,對方要自己像魔術一般,事實上變出一匹馬來,這怎么能呢?但他就回答說:你這個問題,我第二天會把答案掛在牌上,你要看我變馬,請你明天來看牌。
各位想一想:用心如何去變得出馬來呢?圓瑛法師當時并非胸有成竹,因此當天晚上,整夜既想不出也睡不著,雖睡不著也仍然想不出,一夕輾轉反側,直到天漸破曉,雞已嘶啼,忽然情急智生,疾呼侍者取牌來,當下揮毫:趙子昂畫馬變馬,唯心乎?唯物乎?
宋朝的大書法家、大畫家趙子昂不但精于山水,更擅長于畫馬,為了畫一百匹馬,天天研究馬的形態、動作、神情等。由于過度入神,有一天睡眠中真魂出竅,變成一匹馬。隨后,夫人想上床休息,幃帳一掀開,見床上赫然橫著一只龐然大物,頓然嚇昏。夫人倒地的聲音驚醒了夢中的趙子昂,忙把夫人扶起救醒。夫人一睜開眼,連呼:不得了!床上有一匹馬啊!趙子昂回顧床頭,心想:床上哪里里有馬?剛才明明是我在睡覺嘛!日后一想,才明白一定是自己天天想馬,一切唯心,因此自己就變成一匹馬了。
所謂物隨心轉,趙子昂畫馬變馬,這件事歷史上也記載著。圓瑛法師便引用這個故事拿去掛牌,侍者一看牌中所記,欣喜非常,直道:我們的法師實在有大智能啊!旁邊一侍者卻說:真僥幸!還好對方要求的是變馬,要是說變牛,又如何變得出呢?圓瑛法師一聽,大聲道:回來!回來!再把這話說一遍,須知畫馬既能變馬,畫牛又焉能不變牛呢?
由上可知,世間一切皆可從心而變現,只看我們的心是否由自己作主,是否能靜定不迷,是否能包容廣大而鉅細靡遺,即連一微塵、一芥子也不以為小;縱是三千也不以為大。人們常對所愛者說:你是我的心上人。其實不只所愛者是我們的心上人,所有一切世上的人、所有一切世上的物,都應該是我們的心上人、心上物,這也就是我接著要講的第二點:
二、從心有所愛到心包太虛
通常我們把人類稱作有情,由于是有情,打自一出娘胎,獨自呼了第一口氣,啼了第一聲以后,人人便都不待教導即知道要愛人、要人愛。襁褓時候愛父母、要父母疼愛;長大后愛兄弟朋友、要兄弟朋友相愛;成家后愛妻子兒女、要妻子兒女敬愛;孟子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現在我們也可以說愛人之心人皆有之;不但是有愛人之心,而且更有愛物之心。我們一睜開眼,極目之所及,只要是美好的事物,不論財富、知識、器具、風景、花卉、音聲、食物等,無一不令我們愛羨不已而夢寐求之。亦即由于有情這種愛人、愛物的情性使然,反應于外在世界,而使得我們的文學著作中,充滿著多少感人的詩篇,因為心有所愛,所以就這樣緊緊的束縛了我們。
雖然人人都擁有如許愛人、愛物的天性,但在這個萬法如五彩繽紛的世界里,我們逐漸成長,學習如何認識這個社會。這個社會,凡是好的就都是可喜的,壞的就是可惡的;美的就是可愛的,丑的就是可賤的;強大的就是可佩的,弱小的就是可憐的;尊貴的就是崇高的,卑微的就是渺小的。一如小兒在觀看影片、聽講故事一般,銀幕一出現、故事一開場,就急忙問: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然后才能安心地觀看、聽講下去。
在這種是非對峙、眉目逕庭的知見視野之下,無形中,我們的心被規限得狹隘不堪,我們所能愛的也局囿于諸種有形有限的條件之中。因此,妻子愛丈夫,心中便只容得下丈夫而容不下公婆;后母愛自己的親子,心中便只容得下親子而容不下前妻的兒女;愛自己的親人,便只有自己所親、所愛者才是心上人,而容不得外人也擠入我們的心房一角。即便有時我們也坦誠地反省自己、責求自己,希望自己能放胸,多所包容,但是多少根深蒂固的成見又鯁礙在我們的心中,一下子是地域觀念的作祟,所謂本省外省、南方北方、客家閩南、藍眼珠褐瞳仁等差別,便使我們莫名其妙地親近某甲而疏忽某乙;一下子又是團體派系、利益沖突的陰影,使我們每一次看到對方,就產生彷佛宿世冤讎、不共戴天的錯覺。無怪乎佛經中把人我心比喻成海水、須彌,一旦人我心興風作浪,就會使得心海洶涌澎湃而造下如須彌山一樣高的惡業。
過去有一句贊歎宰相度量的話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大凡能夠出將入相的大才,心量必然要比凡夫俗子來得寬廣,無論是稱譏毀譽、榮辱進退、正邪,一概都能一一涵容而泰然自若。佛經上所說的常不輕菩薩,每當外道以惡言相向,棍棒瓦石加之時,仍然會以恭謹誠懇的態度回答說:我不敢輕慢你們,你們將來會成為正等正覺,你們都是未來的。雖說常不輕菩薩以修持忍辱為主,然這種忍辱精神,無疑正須有極其寬博的心量來包容,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誠于中而形于外,恭恭敬敬,謙謙沖沖地對那些兇惡嘴臉的外道合掌致禮。
佛教把怨憎會看作是八大苦之一;有時候我們能夠心平氣和地關愛他人、欣賞他人,接待幫助與我們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甚至發揮出我們最大的同情心,為社會上一些患難痛苦的人們分憂解勞,解衣推食;然而只要怨家仇人一出現眼前,就忍不住要橫眉怒目、咬牙切齒,不但是愈看他愈不順眼,簡直恨不得能一拳打死,一腳將他踢到西伯利亞,永遠再也不必看到來得痛快,直應了俗話所說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有這些是非、善惡、有無、好壞、榮枯、人我、福禍、美丑等相對待的偏狹知見,我們一日不能破除,就無法了解快樂的境界;一日不能超越,就無法體會佛陀心包太虛的襟懷。佛陀的心包容了一切天地、一切一切,不但愛親人,甚至愛仇敵,他把反叛他而又幾次謀害他的提婆達多也當作善知識、增上緣。如果沒有黑暗,哪里里有光明?如果沒有,哪里里有善美?如果沒有魔王,哪里里有佛道?佛陀本著大慈,同體大悲的精神,即連怨親也視同平等而予樂拔苦,佛陀的心就像虛空一樣。虛空中有山有水,有花有樹,有日有月,虛空中充滿一切,佛陀容納了一切。
說: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佛就是眾生,眾生就是佛,其差別只在心的迷悟;迷則妄念叢生,萬緣攀附,疆界障隔,人我兩立;悟則豁然開朗,遠離妄緣,平等攝眾,心包太虛。各位知道么?我們的心原本也與佛陀一般,能夠包容一切。我們的心原本是何等寶貴、何等寬大啊!我們的心好像太陽、月亮,可以照破黑暗;我們的心好像田地,可以滋長善根,種植功德;我們的心好像明鏡,可以洞察萬象,映現一切;我們的心又如大海一般,蘊藏著無限的能源寶藏。
我們近來常聽說世界發生能源危機,其實真正的能源未必是石油,或電力,真正的能源乃在我們的心中。如果沒有石油,沒有電力,我們的內心依然可以發放光明;我們的之光、修養之光一樣可以照亮人間。雖然沒有錢財富貴,只要心中有能源,便能時時滿足,刻刻,那也便是擁有富貴錢財了。
若人欲識佛境界,當凈其心如虛空,我們若想和三世諸佛平等齊名,首先便要把心擴大,擴大到如同虛空一般。不僅我們的丈夫、兒女可愛,乃至公婆妯娌都很可愛;不只自己的親子可愛,前妻的兒女也很可愛;不僅是我們的親人、朋友可愛,乃至外面的同事、社會上的眾人、世間的蕓蕓眾生,每一個人都很可愛。我們心中有佛,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擴大自己的心。如果你要富貴,那就先把你的心擴大開來,使它能包能容,廣包廣容,富貴自然就在其中了。
我們的心既然這么偉大,蘊藏這么多能源寶藏,但是我們的心究竟在哪里里呢?我們是否十足關切它,是否曾經專注地尋找過它呢?
三、從七處征心到無住生心
《楞嚴經》上有一段佛陀和阿難尊者前后七次關于心在何處的問答,稱作七處征心。《楞嚴經》屬于有宗之經典,另外空宗則有無住生心之說。現在談到心的所在問題,我就把這兩方面一起談一談。
佛陀有一次問阿難尊者說:阿難,我們的心在哪里里呢?阿難尊者拍拍肚皮:就在我們肚子里面啊!佛陀說:奇怪!既然在肚子里,不是應該先看到自己的腸胃嗎?怎么現在反而不能看到腸胃,只能夠看到外面世界的人物景色呢?阿難趕快改口說:不對!我們的心不在肚子里,而是在外面的。佛陀又質問說:心如果在外面,為什么在睡覺時、死時,人都不能動呢?阿難想一想,就說:既不在內,也不在外,那么心一定是潛伏在根里而位于內外的根塵之間了。
所謂根是指我們內部的神經系統,可分為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塵是指外面境界,色、聲、香、味、觸、法等六種。例如我們的眼睛必須跟外面世界各種青黃紅白等顏色、長短方圓等形狀相接觸,才能產生認識作用,這個作用稱作眼識。同理,耳根必須和聲塵接觸,才能產生耳識的分別。
阿難一說完,佛陀絲毫不放松地問:你說心是在根塵之間,那何以我們只能看見外塵,而見不到內根呢?阿難尊者遲疑地說:我想,心大概又在里面,又在外面吧!佛陀微露笑意地反問道:太奇怪了!如果心在內,為什么能看到自己的身體而看不見自己的心呢?如果心在外面,又何以見不到自己臉孔、眼睛、鼻子呢?
問到最后,阿難無計可思,一時語塞,望著佛陀的相好,頓然又想起佛陀昔日的說法,欣然道:我記得過去和目犍連、須富樓那、弗等四大共轉法輪,那時常說我們這個能夠分別覺知的心既不在內,也不在外,更不在中間,乃是一切都無所在,一切都無所著,那么現在我可以把它叫做『無著』嗎?佛陀一聽,嚴肅地說:如果你說心是『無』,那么『心』就好像龜毛兔角一般,只是一個空有其名,實無其體的空名稱罷了,你又何必說它著不著呢?如果你說心是『有』,那么它就是『有相』,你剛才怎么又說它『無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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