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夢花境下了一場大雨，一層一層的涼意幾乎是貼著骨頭縫滲了進來，枕衾所觸，皆是一片冰涼。

綺羅生睡夢中，抓著夾被用力又往裏頭縮了縮，把自己裹成一個包腳露頭的巨大繭子，還是覺得涼氣不斷從四下鉆進被子裏。他睡得迷迷糊糊，簡直有些分不清夢境現實，只覺得手腳一片濕冷潮氣，可以給自己抱著取暖的那個人卻不知道哪裏去了。半夢半醒之中，頗為委屈的咕噥了一聲：“意琦行……”

名字叫出口，人也忽然就清醒過來。綺羅生瞬間睡意一掃而光，抱著被頭翻身坐起，慢慢把自己的左手搭到右手背上，看著黑洞洞冷冰冰的屋子發楞。

屋外雨聲更急，嘩啦啦的敲在窗上，挾著秋風，窗紙窗欞，一片雜響。本來是有些吵鬧的動靜，但此刻入了耳，卻是只覺無比凄清冷寂。綺羅生人雖清醒了，心裏頭那股子委屈感卻越發濃烈起來，滴滴瀝瀝，都是愁聲。

忽然，外面堂屋裏頭“當啷”一聲響，似是什么東西在桌邊磕碰了一下，然后腳步聲動，綺羅生還沒反應過來，門已經“吱呀”一聲開了，一留衣背抵著門板，雙手端了個還冒著煙氣的火盆，倒著蹭了進來。

綺羅生一眼看清楚了，忙要跳下床去幫他，一留衣立刻緊張兮兮的叫了起來：“別動！你別動！”他一邊把火盆在床下擱好，一邊就順手在綺羅生肩上一推，又把他摁倒了，“好好睡你的，就你那走路還一步三晃悠的模樣，別給我幫倒忙就謝天謝地了。”

綺羅生縮回被子裏，又把自己包了包：“我的傷勢沒什么大礙，比前兩天已經好不少了。”

“連出個屋門都費勁也叫好不少？”一留衣嗤他一聲，拍了拍手上的灰，“行了，這秋雨一下起來，真是冷的厲害，活生生把人給凍醒。我先給你和小行雨一人支個火盆，等天亮了，去翻翻清都無我的家底，棉被鋪蓋總還該有兩條吧，湊合著先用用。”

綺羅生用下巴頂著被角看他，忽然冒出一句：“大哥，辛苦你了。”

一留衣嚇了一跳，抬頭瞧他兩眼，忽然就一個爆栗鑿上他的腦門：“行了，知道我辛苦就乖乖聽話養傷，等你和小行雨都活蹦亂跳起來，我這辛苦也就算沒白費。”他又搓了搓下巴，“這才過了三四天，小行雨已經能起來在床上坐一會了，你個當長輩的，可別落在他后頭。”

綺羅生也笑了：“我總比他強多了，至少好手好腳能走能動的，哪有你說得那么夸張。”

一留衣又嫌棄的看他一眼：“走十步歇一氣的也叫好手好腳能走能動？”忽然又若有所思的拍了拍腦門，“不過你快點養養倒是真的，眼見著這就一天一天的冷下來了，小行雨的傷還得養上一陣子才好挪窩。夢花境這地方，嘖嘖，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花草草，缺衣少食的。你替我顧他一天，我也好下山一趟，把些吃的穿的用的置辦上來，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他說一句，綺羅生就點一點頭，末了眨眨眼：“其實要是只照顧寄天風換個藥什么的，我現在也成，那又不是什么費力氣的活計。今晚這場雨過了，明天十有八九是個好天氣，大哥你要下山，也不用再挑什么日子，明兒去去回來就是了。”

“怎么才說了話，你就急火火的催起我來了！這幾天吃的用的，我也沒虧著你吧！”一留衣倒是有點意外他的話意，但想了想，忽又自覺恍然大悟，“你不會是因為我剛剛那句話吧……清都無我雖然是個腌臜小人，但你跟夢花境裏的東西較個什么勁呢？”

綺羅生不做聲，只是仍拿著那有點無辜，又有點固執的眼神瞧著他。

用眼睛較勁了半天，終還是一留衣先敗下陣來：“好好好，聽你的，都聽你的。”他又給綺羅生把被角掖了掖，“明天放了晴，我就抓緊下山一趟，先把手頭緊著用的東西收拾回來。這總成了吧，你快給我好好睡覺！”

綺羅生輕笑一聲，立刻又是十分乖巧模樣：“好歹我也看你張羅了四五天了，那藥怎么熬怎么換，記得清楚。大哥，你也早點睡去吧。”

一留衣大大的打了個唉聲就往外走：“一個兩個，都是魔星，專程下來折騰我的吧！”

雨后天明放晴，當真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還帶著絲絲濕潤的空氣，攙著點寒意，吹得人格外精神。

一留衣果然千叮嚀萬囑咐后，大早就往山下去了，綺羅生自己磨磨蹭蹭的吃了早飯，又把寄天風叫起來換了回藥，添了碗粥，想了想，也慢悠悠出了門。

寄天風捧著碗側身倚在床上，隔著窗戶瞧見了，有些好奇喊了一聲：“綺羅生前輩，您去哪兒？外頭冷，小心吹受了涼。”

綺羅生笑瞇瞇的沖他擺擺手：“我去找點東西，你好好吃你的飯，等下就回來了。”

寄天風對長輩的事素來很有分寸，少又刨根問底。見綺羅生這樣答了，便“哦”了一聲，當真埋頭下去繼續喝自己的粥。只是心裏依稀覺得有點納悶，見綺羅生出去的動作，雖然還有些腳步虛浮，卻也十分麻利，并不像這兩日自己眼前所見，那般氣力虛弱的模樣。

但這一點好奇也不過在腦子裏晃了晃就過去了，當真如綺羅生自個應的那聲，他一碗粥才吃完不久，便見那人又搖搖擺擺走了回來，手裏頭多了一把干枯掉的花花草草，也不知是什么名目。

寄天風卻忽然“啊”了一聲，似是有些窘迫：“本來說要給前輩搜羅些整齊的花草壓花簽的，結果……”

綺羅生倒是楞了一下，才記起當日少年說的那句話來。只是那時尚認認真真叮囑自己好好養傷的孩子，眼下倒成了需要自己照料，不由笑嘆口氣：“等你養好傷，把這座園子都摘禿了，也隨你！”一邊隨手將他的碗筷收拾了，拿去廚下。